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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妄语(1 / 2)



刊载于《小说新潮》二〇一七年八月号







君子建议我如果想要搜集怪谈的题材,最好的方法就是向榊求助,但我暗自认为这个建议可能行不通。



因为榊这个人就算有什么好的题材,也会拿来用在他自己的作品上。



如果是像〈污点〉那样,打从一开始就是由我找上榊寻求协助的事件,他让我写这个题材或许还站得住脚。但榊毕竟自己也是位专业作家,若打从一开始就向他伸手要题材,未免太厚脸皮了些。



我认为较合理的作法,应该是以向编辑或朋友询问「是否遇过灵异现象」为主。至于榊那边,暂时只要问他能不能让我写〈委托驱邪的女人〉这篇作品,并且让他知道我接下来还打算再写几篇怪谈就行了。



但就在我向榊说明我如何得知〈委托驱邪的女人〉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时,他竟然说:



「我这边有个题材,一直没有机会写,你有没有兴趣?」







大约九年前,当时三十二岁的塩谷崇史在崎玉县的郊区买了一栋房子。



从新家到位于东京都内的公司要花大约一小时。跟原本所住的出租公寓相比,上下班的时间变长了,但每个月必须支付的房贷费用与原本的房租差不多,家里的房间数量却多了两间,而且还不用额外再租停车场。



更重要的一点是,拥有一栋透天厝是崇史长年以来的梦想。不,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迟早必须达到的目标。住在山梨县的双亲经常劝崇史要买房子,尤其是父亲,总是把「拥有透天厝是独当一面的象征」这种话挂在嘴边,因而在崇史的心中产生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崇史打从一结婚,就开始找房子了,但是要找到符合条件的房子并不容易。除了必须在通勤方便的路线上之外,还要考虑预算的问题。除此之外,妻子还坚持主张房子必须位在距离车站徒步十分钟的范围之内。光是要符合这些条件,能选择的房子便已相当有限。此外还要再加上屋内隔间、土地面积、日照状况,以及距离超市远近等条件,符合要求的房子更是少之又少,几乎趋近于零。



住宅资讯网站的购屋顾问告诉崇史夫妻,以他们的预算势必得对房屋条件有所妥协,不想妥协的话就必须增加购屋预算。然而买房子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崇史夫妻实在不想妥协,至于增加预算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这么坚持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就在崇史夫妻开始考虑放宽条件的时期,购屋顾问忽然告诉两人,「有栋中古屋,或许两位会中意。」



那栋房子完全符合崇史夫妻的条件,几乎无可挑剔。崇史夫妻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能找到这么理想的房子。距离车站徒步只要四分钟,价格在预算之内,日照状况良好,而且崇史夫妻原本只要求要有三间房间,这栋房子竟然有四间房间。根据顾问人员的说法,这一带自从车站附近开了一间大型购物商城之后,吸引了不少年轻民众入居,因此市公所在养儿育女的辅助设施上规划得相当用心,未来生了孩子之后,也可以高枕无忧。不仅如此,虽然是中古屋,但才刚建好五年而已,外观几乎和新成屋没有什么不同。



崇史夫妻立刻前往看屋。虽然玄关门廊处的石阶等处有点泛黑,屋内的墙壁全都重新贴了壁纸,看起来就和新的房子没两样。何况崇史夫妻仔细一想,倒也不是非买全新的房子不可。两人只不过是觉得既然要买房子,最好能买新房子而已,这并不是一个绝对无法退让的必要条件。就算买的是新房子,一入住就变中古屋了。相较之下,其它的条件更显得重要得多。



「原本的屋主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



当崇史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内心已几乎决定要买下这栋房子了。



仲介似乎早已预期看屋者会问这个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听说是因为男主人的工作关系,必须搬到其它地方。」



「哇,真可怜。」妻子忍不住说道。



仲介深深点头,站在玄关门廊处仰望房子外观说:



「竟然要卖掉这么棒的房子,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隔壁栋的房子忽然有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妇人开门走了出来。



那名妇人朝着崇史等人打量了一会,说道:



「你们是新的邻居?」



「不是,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还没有决定要买。」



崇史赶紧澄清。



女人将手掌轻抵在嘴边,说道:



「啊,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年轻人,如果能来当我的邻居,我可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妇人以戏譃的口吻说完之后,发出了温柔的笑声。



──这邻居看起来人不错。



这是崇史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如果以后要在这里定居,邻居是什么样的人也是不容忽略的观察重点。



妇人似乎看穿了崇史的心思,接着又说道:



「织田太太一定也会很欢迎你们当她的邻居。」



「织田太太?」



「她就住在那边那栋。」



妇人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向崇史夫妻所参观的房子的右手边那栋房子。



「织田太太也是个看起来既可爱又高雅的人,听说她先生是国中老师……」



接着妇人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织田太太」的事,崇史的心里不禁感到有些苦恼。妇人所说的全都是赞美之词,可见得她不是个坏人,但要与一个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邻居往来,实在是件麻烦的事。



不过崇史转念又想,或许这也算是郊区独栋住宅社区的一种居住文化吧。自己只是在东京都内的出租公寓住了太多年,所以不习惯而已。回想起来,从前住在老家的时候,街坊邻居的往来确实相当频繁。



「啊,对了,你们等我一下……」



妇人突然走进自家的门内。数十秒之后,她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盒西式糕饼。她以非常自然的动作,将糕饼递到崇史的妻子面前。



「这是别人给我的,但我和我老公吃不完,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拿回去吃吧。」



「咦?但是……」



妻子转头望向崇史,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妇人又转头面对崇史,将糕饼盒推到崇史的胸口,「请拿去吧,别客气。」



崇史也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说: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前来打扰,应该是我们要带伴手礼才对。」



说完这句话之后,崇史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古怪。今天自己夫妻只是来看房子而已,根本还没有决定要签约,这时就向邻居打招呼未免太操之过急了点。



但妇人还是继续将盒子推到崇史面前,脸上堆满笑容。



「请收下吧,就当作是帮我们吃。我们担心会放到坏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既然是这样……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



崇史尴尬地接过了纸盒。



「啊,太好了。」妇人将手掌放在胸口,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以后请多多指教。」



妇人一脸满足地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一面鞠躬一面退回了自家的门内。



崇史夫妻不由得面面相觑。



「怎么办,拿了人家的东西。」



崇史举起盒子向妻子问道。妻子却转头问仲介:



「真的可以收下吗?」



「应该可以吧。邻居看起来很好相处,真是太好了。」



仲介点了点头,笑着说:



「很多人在搬家后,都会因为与邻居处不来而烦恼呢。尤其是新房子,如果是好几户同时入住的话,购屋当下根本不晓得隔壁会搬来什么样的人。相较之下,中古屋可以事先掌握精确的居住环境状况,这也算是购买中古屋的优点之一。」



仲介说得舌灿莲花,崇史一听,也不禁觉得颇有道理。他拿着糕饼盒,看着邻居家的玄关门口,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名邻居妇人走出门外,原来不是为了外出?抑或,那妇人原本的目的其实是要外出,却在结束对话后误走回自己家里,接着就因为尴尬而不好意思再走出来了?



邻居家的门牌上,写着「前原清次郎、寿子、康司郎」这三个名字。崇史一看,先是愣了一下,心里产生了「怎么不是姓织田」这个疑问。下一秒,崇史才想起「织田」不是那妇人的姓氏,而是另一侧的邻居的姓氏。这也让崇史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妇人(从门牌来看,应该是寿子吧)将织田家彻底介绍了一遍,却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说。



不过这也称不上是什么怪事,毕竟自己夫妻也没有报上姓名。若要说古怪,只是来看房子却得知了隔壁邻居的男主人职业,还拿了另一头邻居的糕饼,这一点才真的有些古怪。



那天回家的路上,夫妻两人闲聊,都说有点被邻居的行为吓了一跳。



但毕竟房子本身的条件实在太好,以后恐怕不可能再找到这么符合需求的房子。夫妻两人在这个想法上达成了共识。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初夫妻两人原本都不奢望能够有四个房间,但实际看了这栋房子的格局之后,两人都大为心动。崇史和妻子都希望未来至少要生两个孩子,因此房间的数量可说是多多益善。



况且寿子的行为只是让两人有些错愕,并没有因此而心生不悦。这世界上糟糕的邻居多得数不清,相较之下寿子的行为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



最后崇史夫妻决定买下这栋房子。







搬进新家后不久,崇史就感觉买下这栋房子的决定相当正确。



在妻子怀孕之后,寿子可说是帮了非常大的忙。



事实上就连妻子怀孕一事,也是多亏了寿子才发现。由于妻子有生理不顺的毛病,就算有了身孕也没办法马上察觉。没想到有一天,寿子突然对妻子说:



「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原本妻子只以为是小腹有点发胖,正感到郁闷,一听到寿子这么说,才赶紧做了检查。一做之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怀孕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怀孕了?」妻子问寿子。



「我的直觉从以前就很准。」寿子笑着回答:



「如果你觉得恶心想吐或身体不舒服,尽管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煮个粥,或是作个简单的便当。」



「谢谢你。」



「啊,你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对吧?真的不用跟我客气,我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帮了我很多忙。遇上这种事,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妻子把寿子的这番话告诉了崇史。崇史想到当初还觉得寿子是个麻烦人物,不禁感到有些歉疚。



崇史的老家在山梨县,妻子的老家在福冈县。就算生产前后可以回老家请父母帮忙照顾,但生产前的怀孕期间及生产后养育孩子的种种问题,崇史夫妻都必须在父母远在他乡的情况下独力克服。因此住家附近有个生过孩子的过来人能够求助,对夫妻来说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际上寿子确实好几次送来菜肴,而且在得知妻子有流产之虞的时候,还帮忙开车载妻子去医院。后来妻子接受医生警告必须安静休养,寿子还来家里帮忙做家事。等到妻子的身体恢复健康,胎儿也进入稳定期,寿子开始拿一些自己孩子的旧衣服来给崇史夫妻。



寿子告诉崇史夫妻,那些都是如今已成年的长男小时候所穿过的衣服。但寿子所送的旧衣服里,还包含了一些贴身衣物,令崇史夫妻感到有些犹豫,不晓得该不该拿来用。除此之外,寿子还送了一个木制的不倒翁,但那不倒翁的底部似乎原本写著名字,只是被寿子以粗签字笔涂掉了。收到这样的礼物,崇史心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但妻子似乎很喜欢那个不倒翁的复古风格。







没想到就在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崇史一如往常加班晚归,却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客厅明明开着灯,却感觉异常阴暗。崇史原本还以为不小心把灯光调暗了,但以遥控器将室内灯开启至全亮,客厅的亮度还是没有改变。就在崇史认为只是自己多心的时候,隐约传来了妻子的叹气声。



崇史一听见那刻意夹带着不满情绪的叹气声,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心头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每次妻子只要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故意表现出那样的态度。她从来不主动开口,只是营造出一股让人知道她在不开心的氛围,直到丈夫自己询问「怎么了」,她才肯说明原委。



站在崇史的立场来看,自己并不是妻子肚子里的蛔虫,她不主动说明,谁也不知道她在生什么闷气。但妻子总是不肯好好沟通,每次都要先上演一出这样的戏码。假设不满的情绪原本只有一,如果丈夫没有马上察觉,立刻就会上涨至三。要是丈夫不想主动问理由,故意对妻子的态度视而不见,不满的情绪更是会持续飙升。到头来,每次都是崇史认输投降,乖乖向妻子低头询问理由。这时妻子才会一脸不耐烦地「开示」她的不满原因。



──今天又怎么了?



崇史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叹息。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事先说几点会回来?你老是这样,我怎么能安心生产?一想到妻子过去说过的这些怨言,崇史便感觉一整天的工作辛劳彷佛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当然妻子是第一次怀孕,内心一定感到很不安,这点崇史不是不能理解。怀孕期间会因为荷尔蒙失调而导致情绪不稳定,这点崇史也曾听过。但是妻子那种纠缠不清的闹脾气方式,还是让崇史感觉既没道理又没意义。



「抱歉,今天回来晚了。」



崇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原本崇史以为只要自己这么说,妻子就会回一句「我气的不是这个」,接着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



没想到妻子却以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去了哪里?」



「什么?」



崇史一愣,错愕地抬起了头。妻子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令崇史感到一头雾水。自己才刚下班回来,当然是去了公司。难道妻子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太晚回家?但自己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今天我本来以为能够早点下班,但开会开得太久了。」



「在哪里开会?」



「咦?当然是在公司啊。」



崇史皱起了眉头。妻子怎么会没来由地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



崇史这次忍不住真的叹了口气。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椅背上。



「我好饿,吃完饭再……」



「你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妻子不等崇史说完,已抢着说道:



「为什么要说谎?明明已经吃过了,却假装没吃过,是不是因为心虚?」



「……你在说什么啊?」



崇史完全无法理解妻子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妻子却狠狠地瞪了崇史一眼,气呼呼地说:



「你别再装蒜了,寿子太太都已经告诉我了。她说今晚八点多的时候,她看见你跟一个女人开开心心地吃晚餐……她还说那搞不好是婚外情。」



「什么?」



婚外情这意料之外的字眼,让崇史的声音不由得微微颤抖。



「你在说什么啊?」



脑袋还来不及细想,嘴里已开始嘀咕。寿子太太?婚外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史猛眨眼睛。



这完全是空穴来风的指控。自从结婚之后,崇史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的举动。当然中午有时候会和公司的女同事一起吃饭,但一来仅局限在中午休息时间,二来吃饭的地点都是公司附近的定食餐馆或平价的义大利餐厅,完全没有男女约会的氛围。



何况刚刚妻子问了一句「你去了哪里」,可见得寿子说得煞有其事的目击证词,是发生在今晚的事情。但至少以今晚来说,崇史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寿子看见的不是自己。因为自己今晚根本还没有吃晚餐,中午也只吃了站着吃的速食荞麦面。



「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但一定是看错了。我真的是在加班。」



崇史自认为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声音却连自己也觉得有些沙哑。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心里有鬼,崇史暗叫不妙,赶紧又说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到我公司问问,应该有人能帮我作证。」



妻子一听,视线变得更加冰冷了。



「我没有不相信,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妻子这酸溜溜的一句话,让崇史一时感到天旋地转。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自己明明是清白的。为什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谎言?



「你不相信我?」



崇史彷佛是以腹部的力量挤出了声音。



「你宁愿相信住在隔壁的邻居?」



妻子听了这句话,眼神才开始飘忽不定。



「我本来也觉得是寿子太太想太多……但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刚刚说过了,我没有说谎,我今天是真的还没有吃晚餐。」



「但是寿子太太说那个人一定是你没错。听说有很多丈夫都是趁妻子怀孕的时候外遇……何况俗话不是说『无风不起浪』吗?」



妻子的口吻逐渐不再带有谴责的意味,崇史也感觉心头的怒火渐渐消褪。



说穿了,妻子只是对来自邻居的「流言蛮语」信以为真了而已。不,或许她只是半信半疑,因此无论如何想要问个明白。



没想到妻子竟然这么不相信自己。一股强烈的无奈感,甚至远超越了对随便造谣的邻居的怒气。







隔天中午,公司内部小组的女同事恰巧和崇史同桌吃饭,崇史随口提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哇!简直像电影情节!」那女同事尖声大叫:



「你真的在外头有小三?」女同事将身体凑了过来,一头短发微微摇曳。



「真的没有。」崇史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开玩笑的啦!」女同事笑着轻拍崇史的手腕。但是崇史看得出来,就连这个女同事也没有完全相信自己,这让崇史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崇史的脑海中回荡着妻子所说的那句「无风不起浪」。若是立场对调,自己或许也会产生疑虑吧。既然有目击证人,代表事情一定不单纯。自己一定也会这么想吧。而且一旦心中产生了怀疑,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将疑#完全从心中抹除。正因为崇史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烦恼,不晓得该如何才能洗刷自己的冤屈。



「总而言之,我建议你和那个邻居好好谈一谈,先化解误会再说。」女同事见崇史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或许是心生同情,此时敛起了笑容说道。



「嗯,这么说也对。」崇史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如果置之不理,让谣言传开来,事情可是会更加麻烦。在这个时候与寿子太太沟通,恐怕难以保持心平气和,可是双方接下来还要当很久的邻居,如果可以的话,实在不想和对方闹翻。崇史愈想愈是心情郁闷,但毕竟误会还是愈早解开愈好。



这一天,崇史提早离开公司,回到住家附近,打算先向邻居澄清误会,最后再以「今后也请你多关照我太太」这句话作为结尾。崇史一边这么盘算着,一边按下了邻居家的门铃。



「……啊。」寿子的声音从对讲机传了出来,那声音听起来也有一点紧张。



崇史听见寿子关掉对讲机并且走向门口的声音,内心思索着该怎么切入话题。从寿子的声音听来,她应该也有心理准备,或许可以直接说出来意。不一会,大门开启,寿子走了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



「啊,崇史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



明明刚刚在对讲机里已知道来访者是崇史,她却再次装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是不好意思,在晚餐时间前来打扰。」



崇史轻轻低头鞠躬,舔了舔嘴唇。



「有件事想要和你谈一谈……是这样的,我昨晚听妻子说了一桩怪事。」



崇史顿了一下,接着说:



「该怎么说呢……就是妻子怀疑我在外头偷腥,而且我一问之下,竟然是寿子太太你跟她说的……但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我也不晓得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崇史谨慎小心地控制自己的用字遣词及口气,不让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对方。但是在说到「真的没有做」及「误解」时,崇史刻意加重了语气。



没想到寿子竟然眯起了眼睛,露出一脸诧异的神情。



「误解?」



「是啊,我想你一定是看错人了。你好像跟她说,我昨天晚上八点的时候,和一个女人一起吃晚餐,但我那时候还在公司里加班。」



崇史刻意放慢了速度,想要说服霁子相信自己的话。



「而且下班之后,我一离开公司,马上就回家了……」



「但我是真的看到了。」



寿子以严厉的口吻打断了崇史的话。



「昨天晚上八点,我看见你和一个年轻女人开开心心地走进餐厅里。而且我还确认了时间,那时候确实是八点没错。如果只是单纯吃个饭,我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我把这件事告诉由美,她却说你那时候应该在工作,而且预定要回家吃晚饭。」



寿子亲昵地呼唤妻子的名字,恶狠狠地瞪了崇史一眼。



「你在外头和女人吃饭,却对老婆撒了谎,这不是有鬼吗?」



「等等,你听我说!」



崇史慌忙解释:



「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昨天晚上八点的时候,我真的还在公司里。」



「我绝对没有看错。一开始我也认为你不会做这种事,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寿子愈说愈不满,口气也愈来愈重。



「你那时候穿着西装,那女人的发型是俏丽的妹妹头,身上穿的是茶褐色的针织套装及米黄色的喇叭裙,手提包则是鲑红色……就是那种略带一点黄色的粉红色。」



寿子如数家珍般地说得钜细靡遗。她的视线凝视着左上方,彷佛在挖掘着记忆中的景象。



「对了,那女人还轻拍你的手腕,看起来跟你很亲密的样子,我原本还以为是由美剪了头发,想要过去和你们打声招呼。没想到绕到正面一瞧,才发现是不认识的女人,我吓了一跳,赶紧再一次确认你的长相。这次可不是从背面,是从正面确认那个人就是你。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你还想死鸭子嘴硬?」



「什么死鸭子嘴硬……」



崇史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崇史感觉到一滴冷汗沿着背脊滑落。



寿子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这是无庸置疑的事情。因为自己当时根本还没有离开公司,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问题是要如何向寿子说明?



寿子将每个细节描述得异常详细,可见得她只是说出了她认为自己亲眼见到的景象而已。换句话说,寿子并没有撒谎。她深信自己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崇史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怪不得妻子会相信寿子的话。



「但是……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我昨天晚上九点多才离开公司……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找同事来作证。」



崇史无奈地说道。如果真的要找证人,虽然会很丢脸,但今天中午和自己闲聊过的那个女同事应该会愿意帮忙吧。



没想到寿子却说:



「你要怎么证明那个同事没有说谎?」



寿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崇史。



「你要找到一个愿意帮你骗人的同事应该不难吧?」



「那我问你,你说我瞒着妻子和女人见面,你有证据吗?」



「你终于承认了?」



寿子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了。



「什么?」崇史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承认,我只是想强调如果你要我拿出证据,那你自己也要拿出证据……」



「你有理由说谎,我可没有理由说谎。」



「我也没有理由说谎,我是真的没有做过那种事。」



崇史不断重复这一句话,感觉眼前一片灰暗。要证明一件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本来就是难上加难。就好像没有人亲眼看过恶魔,但要证明恶魔不存在,却也没有人能做到。



──早知道就别买这栋房子了。



脑袋里蓦然浮现这样的想法,一股苦涩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打从结婚之前,崇史就拼命存钱,经过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存到了头期款。而且不知道看了多少间房子,才终于决定买下这一间。没想到邻居却是这样的人,以后还得跟这种人继续比邻而居,那是多么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