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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委托驱邪的女人(1 / 2)



刊载于《小说新潮》二〇一七年二月号







在《小说新潮》刊载了〈污点〉的三个月后,自由作家键和田君子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说她读了我那篇作品。



我与君子是从前与榊合作的时候,在偶然的契机下认识。虽然她的年纪比我大了不少,但她不仅个性随和而且乐于助人,所以我在辞去出版社的工作后,还是与她维持着往来。过去我每次出书的时候,她都会告诉我感想,有时我们也会单独约出来喝茶聊天。不过这次我的〈污点〉还只是刊载在杂志上的阶段,并没有出版单行本。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快就告诉我感想,令我有些惊讶。她向我解释,这是因为当初发生〈污点〉这件事情时,茂曾经询问过她是否知道那个算命师的底细,令她留下了印象,从那次之后,她就一直对此事抱持着兴趣。



最近她刚好因其它事情而与榊联络,两人在闲聊时又聊到了这个话题,因此她还特地找来了过期的《小说新潮》,读了我的作品。



「你发表这篇作品之后,有没有收到什么新消息?」



从君子那忧心忡忡的语气,可以听出她确实是在为我担心。可惜到目前为止,几乎可以说是石沉大海。不,正确来说我收到了几位读者提供的感想,但没有任何读者提出了关于那件事情的有用讯息。



「毕竟只是刊载在文艺杂志上,并没有出版成书,读到的人可能相当有限吧。」



君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嘴里呢喃着「或许有其它搜集资讯的方法」,接着陷入了沉默,数秒钟之后,她突然说道:



「不如你干脆再写几篇如何?」



「再写几篇?」



「嗯,再写几篇怪谈,凑成一本短篇集,应该就能让更多人读到这篇作品。」



我眨了眨眼睛。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要出一本「怪谈」短篇集,就能吸引更多读者,而且是喜欢怪谈的读者。既然喜欢怪谈,听过相关传闻的可能性也会大增。



但是下一刻,我想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写怪谈的题材。要凑成一本书的分量可不是容易的事,我哪来那么多题材可以写?



「为什么不问人?」



君子的口气中带着些许纳闷。



「你可以问我,问榊先生,或是问其他朋友或编辑,到处向人询问,要凑成一本单行本应该不难吧?」



虽然君子说这句话时丝毫不带责备的语气,我却不由得感到耳根发热。显然我又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念头,而且被她看穿了。



到头来,我写〈污点〉或许只是为了获得「我已经尽了力」的满足感而已。我只是想要告诉自己「我已经主动尝试搜集资讯」,而不是真正想要发掘真相……



我想到这里,君子忽然又沉着嗓子对我说:



「除非你确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否则我建议你还是要找人帮忙。否则的话,当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时,你可能会后悔太过相信自己。」



「后悔」这个沉重的字眼令我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是数秒之后,君子却又以自嘲的口吻说道:



「……我自己就曾有过让我非常后悔的事。」



「咦?真的吗?」



「啊,对了,那件事跟榊先生也有关呢。」



君子的语气带了三分惊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时才想到。



「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夏天终于完全结束,气温逐渐转凉的某一天。



刺耳的电话声让君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东西,竟然是桌上型电脑的键盘。一时之间,君子感觉脑袋一团混乱,不明白自己置身于何处。



直到看见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君子才想起昨晚为了处理一件紧急的工作,不得不睡在办公室里。自百叶窗的缝隙射入的晨曦,令君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原本只是想小睡片刻,怕躺在沙发上会睡得太熟而一觉到天亮,所以才选择趴在桌上睡。没想到这一睡,还是睡到了早上。君子带着懊悔的心情接起了电话。



「太好了,终于打通了。」



对方的声音相当低沉,但勉强可以听出是女性的嗓音。那嗓音令君子感到相当陌生,不过君子心想,既然对方知道这支电话的号码,应该是与自己在工作上有所往来的人物吧。



「君子老师,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女人接着说道。君子听她好像马上就要说出想请自己「帮忙」的事情,赶紧抢着问道: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啊!」



女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呼:



「真是不好意思,我太急躁了,竟然忘了说。我叫平田千惠美。」



平田拉高嗓音报出了自己的全名,但君子还是不晓得这个人是谁,只好接着问道:



「真是非常抱歉,能请教你的公司名称吗?」



「啊,君子老师,你误会了。我是你的粉丝。」



女人这么回答。



粉丝?



君子一时愣住了。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疑问,「什么的粉丝?」



自己虽然是一名作家,经常以笔名在杂志及书籍上发表文章,但并没有负责任何连载作品或特别的专栏。而且自己也没有所谓的专业领域,任何题材都曾写过,不管是美容、恋爱、商业,甚至是灵异主题,全都来者不拒。虽然自己颇受出版社编辑器重,但那是因为自己遵守截稿期限且内容言之有物的关系,若问自己拥有什么魅力能够吸引固定粉丝,就连君子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当然这只是个人风格的问题,君子倒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卑。



「呃……你的意思是说,你读过我写的文章?」



「是啊,就是关于作祟松的那一篇。」



「作祟松……啊,原来如此。」



那是数个月前,君子在某本mook的灵异特辑上发表的文章。不过那篇文章只是整理及介绍西千叶车站前的著名「闹鬼」景点而已,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新意。平田却兴奋地说:



「那篇文章好有意思,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作祟这一回事。」



君子虽然感觉心情有些复杂,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对方也应了一句「不客气」。就在这时,君子的内心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自己虽然以「自由作家键和田君子」的名义在网路上设立了网站,但没有记载电话号码。



「请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我打电话给出版社,跟他们说我有工作想要委托君子老师,他们就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了。」



「工作?」



自己确实曾告诉过编辑,如果遇上有人想要委托工作,可以直接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知对方。君子望了一眼桌面置物架上的时钟,这时才刚过八点半。仔细一想,出版那本mook的出版社和其它出版社比起来,上班时间特别早,八点半就开始上班了。如此说起来,这个自称姓平田的女人是一等出版社开始上班就打电话问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接着马上就拨打了电话给自己。



但君子心想既然对方想要委托工作,总没有理由拒之于门外。就在君子拿起笔记本及原子笔的时候,平田接着又说道:



「是的,我想委托君子老师帮我驱邪。」



两人之间维持了数秒钟的沉默。



原本正准备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的原子笔尖在半空中游移。



君子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驱邪。」



平田的口气增添了几分焦躁。



「我遭到诅咒了。」



她如此声称。君子还来不及阻止,她接着又一口气说出了详情。她说她有个长年缠绵病榻的父亲在今年过世,不久之后祖母也往生了,后来她就常常遭遇鬼压床,而且经常生病……君子听她说个没完,赶紧说了一句「请等一下」,但平田完全没有理会,继续说着「这样下去我就死定了」,语气几乎已接近怒吼。



「平田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但是,老师……」



「我不会帮人驱邪。」



君子心想这一点一定要赶紧澄清才行,因此以最快的速度说了出口。平田本来还想开口说话,一听到君子这么说,惊讶得把话呑回了肚子里。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



君子握着话筒,内心不禁感到莞尔。由于对方的态度相当认真,为了避免过于失礼,君子强忍住了笑意。但一想到天底下竟然会有人想要找自己驱邪,君子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音。过两天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熟识的编辑,他们一定也会捧腹大笑吧。



「呃……所以我可能没有办法帮上你的忙,请你找别人吧……」



「不然这样好了,请你介绍一个可以帮忙驱邪的人。」



平田打断了君子的话,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既然你会写那样的文章,应该有些门路吧?」



「这个嘛……」



原本君子想要接着说「倒也不是没有门路」,但是话到嘴边,赶紧又呑了回去。平田接着又说: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请别再拖拖拉拉,赶紧想个办法吧。」



口气中带了三分指责之意。



「我不是在拖拖拉拉……」



平田的这句话,令君子也不禁微微动了怒意。就算自己有门路,也不能随便介绍给突然打电话来的陌生人。



「我跟你说,介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完全不认识你,只不过在电话里说过几句话,要怎么帮你介绍?」



「可是……」



平田或许是听出君子的口气改变了,也显得有些慌张。



「受诅咒的人并不是只有我而已。现在已经扩散到我丈夫及儿子身上了……」



「你的家人也遇上了鬼压床?」



君子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平田却气呼呼地回答:



「怎么可能!」君子不禁有些摸不着头绪。鬼压床这个字眼也是平田刚刚自己说的。「我丈夫发生了车祸意外,我儿子也是从前天起就有些古怪……如果他们两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



平田的怒斥声虽然并不尖锐,听起来却相当刺耳。君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和家人都受到了诅咒,那我更不能随便帮你介绍了。何况我对你这个人一无所知,想介绍也不知从何介绍起……」



「我不是说过我姓平田吗?」



「不是只要知道名字就行。」



「如果你想拿我的事当成写作题材,我也不会阻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你的状况有多么危险,如果随便帮你介绍,让对方惹祸上身,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负责。」



「判断这种事情不也是你的职责吗?」



君子不禁觉得头痛起来,什么时候这种事情变成自己的职责了?



老实说,君子实在不想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如果不马上进行驱邪或其它紧急处置,马上就会有性命危险的话,或许严词拒绝有些不人道,但至少从平田的语气听来,还不到那么危急的程度。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想找能够驱邪的人,或许你可以向祭祀氏神(注)的神社求助。」



注:氏神指的是同一家族或居住在同一区城的居民所共同信仰的神只,通常会祭祀于特定的神社内。



「神社?」



君子只是基于一般常识提出建议,平田却激动得大声尖叫。君子愣了一下,忍不住将话筒稍微移开耳边。一会之后,话筒另一头传来了较细微而模糊的声音:



「已经去过了。」



「什么,已经去过了?」



「已经去过了!而且我还诚心诚意地道了歉!但是状况完全没有好转……」



「道了歉?」



君子狐疑地问道。但是平田一改原本如连珠炮般的说话方式,忽然陷入了沉默。



君子重新抓紧话筒,问道:



「你说道了歉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事?」



「……我踩到了狗尾巴。」



「什么?」



君子听见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忍不住拉高了嗓音。



「什么狗尾巴?」



「是狛犬……我踩到了狛犬的尾巴。」



「噢,原来你说的是狛犬。」



君子点了点头,内心还是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呃……你踩到狛犬的尾巴,然后呢?你把它踩坏了吗?」



「绝对没有!我绝对没有踩坏!」



平田慌忙否认。



「我不是故意要踩的。只是有点没站稳,不小心踩到一下。」



平田的口气相当慌张,彷佛遭君子误解会让自己惹上天大的麻烦。



君子叹了口气,说道:



「我能理解你担心对神佛之像不敬会遭到诅咒的心情,但只是踩了狛犬的尾巴一下,不可能会遭到诅咒的。」



「可是……」



「我哥哥小时候还曾经误以为狛犬是公园里的大型玩具,骑在上头玩耍了好一会,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有遭到诅咒的迹象。」



「可是……」



平田似乎还想要反驳,却只是不断重复着「可是……」这句话。



君子再度轻声叹息说:



「我猜情况应该是刚好相反吧?并不是因为你踩了狛犬,所以运气变差;而是因为你发现最近运气很差,拼命想找出原因,最后才怀疑到狛犬的头上。」



这是很常见的状况。甚至可以说,像这样的「牵强附会」正是诅咒、作祟这类传说的根源。



以平田所读的那篇文章里所提到的「西千叶的作祟松」为例,那一带原本是刑场,种植松树是为了祭祀遭处死的人,因此传说若把松树砍掉,灾厄就会降临。当初把松树挖除的施工人员死于非命,盖在该地的医院院长也死于非命,后来改建的综合商业大楼也发生过多起怪事……虽然类似这样的谣言时有所闻,但是砍掉松树的行为与后来发生在该地的灵异现象并没有直接关联。大家把这两码子事联想在一起,只是因为「搞不好是松树作祟」这个理由听起来煞有其事而已。至于这两者是否真的有因果关系,到头来谁也不知道真相。



蓦然间,君子想起了昨晚还没有完成的稿子。转头一看时钟,这时竟然已过了九点。



──糟糕!



君子赶紧站了起来。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没办法继续听你说下去……」



「没有时间的是我!」



君子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平田已抢着说道。她愈说愈是焦躁,情绪也愈来愈激动,嘴里咕哝着,「要是在你推三阻四的时间里,俊文有什么闪失的话……」接着她还主动向君子解释,俊文是她的九岁儿子,今年就读国小三年级,个性有点顽皮又有点爱撒娇……



君子迫于无奈,只好敷衍着说道:



「好吧,我明白了。总之我一定会给你时间说明,但不是现在……」



「没有时间了!」



平田已几乎陷入对君子的话完全充耳不闻的状态。



「赶快帮我介绍!」



她只是反覆这么说着:



「我已经到神社道了歉,却还是一直遇上鬼压床!我还曾经带着俊文,搭了好久的电车,专程到东京一个交通很不方便的地方,向一个灵媒求助!但是那个灵媒完全不听我好好说明,只说一切都是我的心理作用!」



「这个我晚点也会给你时间说……」



「听说那个灵媒说的话很准,却原来是个骗子。看来这种事情还是得向更加专业的人求助才行。」



两人的对话几乎是鸡同鸭讲。君子只是不断重复着「晚点我会好好听你说明」,平田的嘴里却继续嘀咕着「如果不认识就不能介绍,那我可以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君子听平田开始念起了群马县的地址,赶紧制止她。



平田一愣,竟又说道:



「如果你不相信,我还可以寄居民证的影本给你看。」



「对不起,是我的说法让你误会了。不是我认不认识你的问题,而是我基本上不做这种介绍。」



君子试着改变说法,平田却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



「你说基本上,那表示还是有例外,不是吗?」



「不,没有例外。总之我就是不会介绍任何人给你。」



「但你不是认识会驱邪的人吗?既然认识,为什么不肯介绍?」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把对方的联络方式告诉你。」



「那你先跟我说你的地址吧。」



君子完全想不透自己为什么得跟这个女人持续这样的对话。就在两人的对话像鬼打墙一样大绕圈子的时候,时钟上的指针已过了九点半。君子忍不住搔了搔头。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如果不立刻结束这通电话,赶快把工作完成,恐怕真的会开天窗。



「总之我们晚点再谈。」君子抛出这句话,硬生生地放下了话筒。过不到三十秒,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君子本来想要置之不理,但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实在无法好好工作。君子啧了一声,再度接起电话,说了一句「请你下午再打来。」然而电话另一头的平田还是坚持要邮寄居民证作为证据。



君子为了赶紧结束对话,最后抱着半自暴自弃的心情说出了办公室的地址。



「如果你那么想寄居民证给我,那你就寄吧。等我收到了,我们再来详谈吧。」



君子的内心只把这句话当成了缓兵之计。



挂断电话后,这次电话终于没有再响起。君子暂时松了口气,赶紧写起了尚未完成的稿子。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君子不知抽了多少根菸,终于在十二点五分左右完成了稿子,并且寄送出去。



君子累得仰头倒在沙发上,内心却萌生了一股悔意。那个女人显然是个相当麻烦的人物,自己实在不应该轻易把办公室的地址告诉她。但是一躺下来之后,君子霎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睡意窜上心头,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君子再度醒来,是因为听见了门铃声。



刺耳的声响让君子全身一震,几乎自沙发上跌落。



「大概是快递吧。」君子心里这么想着,按下对讲机的按钮,问了一声「哪位」。



没想到从对讲机传出的声音,正是数小时前在电话里听见的声音。



「君子老师!寄送太花时间,所以我直接来拜访了。」



君子的手指还停留在对讲机的按钮上,整个身体却僵住了。



没想到数个小时前才挂断电话,如今对方竟然已经从群马县来到了东京……



干脆装作没人在家好了……君子的内心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虽然刚刚自己已经说了一句「哪位」,要装作不在家似乎太牵强,但如果继续回应,自己的住址就会完全被对方掌握。对方特地大老远来到东京,以这样的方式对待她似乎太过失礼,但毕竟保护自己的安全比礼貌更加重要。更何况对方询问地址,原本只是说要邮寄居民证,没想到竟然在没有事先告知的情况下擅自跑来,这种行为本身就已太过失礼。



君子刻意保持沉默,过了半晌,对讲机关闭了画面影像。君子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在这时,门铃声再度响起,宛如是在制止君子继续往后退。



与当下气氛格格不入的电子铃声回荡在室内,画面上再度出现门口处的影像。君子伸长了脖子,观察影像中的人物。



那女人的外貌相当普通,令君子感到有点意外。



看起来年纪应该是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脸上没有化妆,身上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野战风格外套。以女人的年纪而言,这样的穿着打扮似乎有点太休闲了,但还称不上不合时宜。女人身旁还跟着一名男孩子,身高约到女人的肩膀。男孩子背着书包,似乎是一放学就直接从学校带过来了。听说现今小学生的书包已没有「女生红色、男生黑色」的硬性规定,但男孩子背的还是相当传统的黑色书包。这对母子看起来相当平凡,如果不是有了刚刚在电话里的那些对话,君子一定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奇特之处吧。



「君子老师?你在里面,对吧?」



平田拉高了嗓音:



「你刚刚不是跟我说话了吗?」



君子皱起了眉头,心里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坚称对方认错人了。只要告诉对方「这里没那个人」,对方或许就会以为是搞错地址了。当然接下来对方一定又会打电话来骚扰,而且那支电话平常编辑也会打,所以不可能不接,但这次只要坚持不告知地址就行了。



君子正打着这样的算盘,没想到办公室里的电话忽然在这时响起。君子心里想着暂时先不接好了,然而就在下一秒,对讲机传来了呢喃声,「果然是这里没错。」



君子皱起眉头,心里暗叫不妙。显然电话的铃声已透过对讲机的麦克风传了出去。



「君子老师?你没事吧?」



平田的呼唤声愈来愈大。从对讲机传出的声音与直接从门口传进来的声音互相重叠。



「君子老师……俊文,怎么办?老师好像也出事了。妈妈想办法找人来救她,你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平田这两句话不知道是故意说给君子听的,还是真的在为君子担心。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让他们母子进来了。既然没办法让平田知难而退,也只能尽量在不激怒她的前提下请她离开。



「啊啊!」



君子一打开大门,平田忽然发出惊呼:



「老师!幸好你平安无事!」



「……抱歉,刚好有事分不开身。」



戒心与尴尬让君子忍不住低下了头。



「啊啊,真是太好了!要是连老师你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平田轻按着自己的胸口,态度显得有些夸张做作。母子俩一走进门内,君子还没有发话,三人甚至还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平田已迫不及待地说起了遭诅咒的前因后果。



君子听她说起她的父亲及祖母在今年相继去世,这是早上在电话里已经听过的内容,忍不住插嘴,「这些你早上都说过了,不用再提一次。」



平田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又说:



「遭到诅咒的人不是只有我而已,现在连我的丈夫和儿子也遭到波及了。」但这句话早上在电话里也讲过了。



「呃……你说你丈夫出了车祸?」



君子在一旁搭话,希望能加快平田的说明速度。平田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



「没错!老师,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子还来不及回答「听你说的」,平田已频频点头,嘴里咕哝着「果然找老师帮忙是正确的决定」。



「等等,我可还没有……」



「我丈夫是在前天傍晚发生车祸。」



平田毫不理会君子的发言,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他说他那天有点发烧,提早下班回家。但是他的症状并没有严重到不能开车,所以那天他是自己开车回家的。开到一半,他突然听见砰的一声,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的声音。」



「平田小姐,我先跟你说……」



「根据我丈夫的说法,那个冲击真的来得相当突然,一时之间他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脑袋一片空白。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当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方向盘,脚底下踩着煞车。」



平田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准备要坐下。



「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她想起自己带了一盒糕饼当作伴手礼,于是朝君子递出。



「谢谢,但我不收礼。」君子再三推辞,平田却不肯收回,「我突然前来叨扰,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这点小东西,只是聊表我的歉意。」君子心想,原来你也知道给人添了麻烦。正感到惊讶,平田已将糕饼的纸盒塞进君子的手里。



「我丈夫当时也不知道恍惚了多久的时间,当他恢复理智时,吓得脸色苍白,心里猜想一定是撞到东西了。」



平田突然又将话题拉回丈夫的车祸上。



「但是车子并没有撞上护栏或电线杆,前后也没有其它车辆,刚刚到底是撞到什么了?」



平田说到这里,语气逐渐变得沉重。



「我丈夫一边发抖一边走下车子查看。周围一个路人也没有,所以找不到目击者可以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丈夫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查看车子的车头及前轮。刚刚自己撞到的东西,到底是人、狗、猫,还是其它动物……?我丈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勉强抬脚走到车子的前方……但是车头附近什么也没有。」



君子听到这里,微微扬起了眉头。不过并不是平田所描述的内容令人粟惊,而是平田的描述方式比君子原本的预期要条理分明得多。



像她这种做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君子原本以为她说起话来一定也是颠三倒四,没想到她说话的方式竟然清楚易懂,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车头有点凹陷,但是地上和车头都没有半点血迹,只不过……」



平田故意停顿了一下,彷佛接下来将宣布重大案情。



「距离车身约两公尺远的草丛里,竟然有一条细细的短皮带,看起来像是小型狗的项圈。」



君子正等着平田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平田流露出一副正在观察自己有什么反应的眼神,忍不住将上半身往后缩。



「这么说起来,你丈夫是撞到了一条狗?」



「当然不是。」



君子只是说出了合理的推论,却遭平田毫不迟疑地彻底驳斥。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可能是狛犬的诅咒。」



平田的口气相当不耐烦,简直像是老师遇上了一个资质驽钝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