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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话(2 / 2)


「所以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对于自顾自得出结论的安洁琳,一旁的罗塞塔仍是一脸茫然。实际上,胸部的大小和奶水的产出量并无直接因果关系,但安洁琳对此当然是无从得知。



聊着这样的闲话悠闲度日,直到太阳西斜影子开始拉长时她们四人才告别了孤儿院。走在路上,安洁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呼啊……感觉好困」



「是睡午觉的好天气呢~」



既不热也不冷,天气非常好。虽说太阳下山后会有些冷,但白天里温暖的阳光还是很舒服的。



孤儿院附近有个市场。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男女老少在众多的摊位间来回穿行,熙熙攘攘非常热闹。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多人,而且每个人都过着各自不同的生活,安洁琳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安奈莎准备去买些晚饭的材料。



「安洁,你要来一起吃晚饭吗?」



「唔……不了,我今天想早睡,先回去了」



「这样啊」



「的确,吃过饭总会熬到很晚呢~」



「不过我准备买点现成的东西回去,所以一起去买东西吧……」



「感觉今儿摊子好多啊。啊,有好香的味道哎!」



「等下,玛丽,别一个人乱跑!小心又迷路!」



眼瞅着迷路惯犯玛格丽特钻进人群当中,安奈莎慌忙追了上去。安洁琳和米丽娅姆也快步跟在后面。



与各种各样的人擦肩而过,在前方不远的摊子上,玛格丽特正盯着发出滋滋作响的现场炸鱼。看起来似乎很好吃,因此安洁琳决定也买些带回去,她一边这么想,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天空,夕阳西下的天空中有星星在闪烁。



安洁琳突然想到,在托内拉看到的也应该是同一片天空吧。



○  ○  ○  ○  ○



村子非常安静。明明有很多人,但大家都默默站着。戴帽子的人将帽子摘下拿在手上,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贝尔格里夫等人站在人群中稍微靠后的位置。



站在最前面的莫里斯神父正在做送葬的祈祷。村民们也都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或是端着帽子,或是双手合十。



贝尔格里夫身边的珀西瓦尔带着有些纠结的表情朝他低声耳语。



「俺真不习惯这种场面」



「咱也是」卡西姆附和道。



「稍微忍一忍吧」



贝尔格里夫苦笑着低声说道。珀西瓦尔环抱双臂,将身体的重量压到一条腿上,叹了一口气。卡西姆捋了捋胡子。



「不过嘛,倒也不坏呢」



「是啊,不坏」



珀西瓦尔也点点头。



今天村里在举行葬礼。托内拉的一位老人去世了。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他可以算是寿终正寝,但有人死掉毕竟是一件令人寂寞的事情,所以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种静谧的氛围。



在教会进行过祷告后,装着遗体的棺材被运到了村子北面的墓地。在这里,神父将最后一次祈祷灵魂平安和主神护佑,随后棺材就会被埋入地下。



贝尔格里夫环视墓地。这是一个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的地方,可以看到有许多墓碑,但其中有好多已经没人记得底下沉睡的是谁了。不过敬重祖先之灵的托内拉还是会经常打扫墓地,让这里始终保持干净整洁。



贝尔格里夫曾多次来到过这里。他的双亲也长眠于此,因此他每年都会过来几次,在扫墓的同时顺带打扫卫生。安洁琳小时候也会跟他一起过来。他想起了当初她一脸认真地对着未曾谋面的爷爷奶奶双手合十的情景。



神父的祷告结束了,棺材被放进墓穴。拿着铲子的年轻人铲土将其掩埋。可以听到死者近亲们的啜泣声。



下葬完成后,村民们三三两两返回村中。葬礼结束了,因此大家也终于解除了紧张状态,恢复到平常的表情。死者并非是因为事故或是疾病而死,所以虽然有些寂寞,但似乎也不会太过悲伤。夏洛特眨巴着眼睛,握住贝尔格里夫的衣角。



「……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呢。明明是葬礼,却没有那种非常悲伤的感觉」



「如果是因为生病或是受伤而死掉的话,肯定会更加难过的吧。但奥鲁克爷爷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只是静静地去世了」



「感觉有点羡慕呢——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



萨蒂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贝尔格里夫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回村的过程中,和贝尔格里夫同龄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聊起刚刚去世的老人的事情。凯利挠挠头说道。



「奥鲁克爷爷也终于被主神召唤过去了啊。感觉有些寂寞呢」



「这个嘛,他到最后都一直精精神神的,不也挺好么。虽然身子骨已经虚了,但心里头还是很坚强的。爷爷他大概也不希望我们送他走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吧」



村里的药师阿托菈说道。贝尔格里夫捋了捋胡须。



「你有照顾他吧?他最后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儿子扶着他来到外面,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景色,喝了一口苹果酒,然后说『这样就可以了。我要死了』,之后就真的死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死期呢」



「奥鲁克爷爷他就是那样的人呢」



「我想起来小时候被他骂过。当时偷喝了苹果酒,他教训我说『小鬼你还早得很呢』,还挨了他一拳」



「俺这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他训来着」



「老头子平时老是板着个脸,但其实还挺受小孩儿喜欢的。我也被他训过,但我还是很喜欢奥鲁克爷爷的」



「他以前还教咱要咋耕地来着。从握锄头的方法开始一点点教的」



「对对,他锄头使得特别熟。老爷子当年打的那垄,那是真漂亮」



「他死了以后脸上表情也很平静呢,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应该是走得很轻松吧」



「那就晚上再聚?」



「哦」



「那好,回见」



回到村里,大家散开各自回家。



在托内拉,大多数情况下,葬礼当晚大家要聚到一起喝酒,热热闹闹地欢送死者的灵魂去见主神维也纳和祖先之灵。众人谈论起逝者的种种往事,或是哭泣或是欢笑,这就是托内拉的作风。不过这并不适用于那些因事故或疾病等意外身亡的情况,但要说的话,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出发前往主神的身边,这既是一种悲伤,同时也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孩子们走在大人前面几步,一边走一边玩闹嬉戏。格雷厄姆也走在他们中间。



走在贝尔格里夫身边的珀西瓦尔轻声笑道。



「平稳的死亡啊。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严肃,但其实俺觉得挺好的」



「对于冒险者来说或许会很困难呢」



「是啊。能死在床上已经算是够好的了,基本上都是死在外面。受伤或者中毒之类的挺折磨人的」



在珀西瓦尔自暴自弃的那段日子里,他曾多次经历各种险境,也曾数次遭遇种种凄惨的死亡场景。在这样的他看来,能够像如此安稳地迎接死亡实在是一件非常值得羡慕的事情,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缺乏真实感。卡西姆和萨蒂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珀西瓦尔眯起眼睛眺望天空。



「俺也杀了不少人。就算想说『那些都是坏人』,事到如今又如何呢……看到现在这种让人心情平静的葬礼,就会想起那些家伙的事情。他们死后会不会也有朋友像这样说起关于他们的回忆呢」



「咱也是啊,想想以前咱好像做了不少坏事哎」



「……既然身为冒险者,就难免会有这种事情吧」



「贝尔,你杀过人吗?」



「有过。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贝尔格里夫说着捋了捋胡须。



很早以前,有个从波尔多一带流窜而来的逃犯在村里闹事,当时贝尔格里夫出于无奈杀掉了他。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习惯假腿,因此无法手下留情,只能是将他杀掉。事到如今他有时会想,如果那时也能像现在这样灵活驱使身体的话,也许就可以不用杀掉他而将他制服了吧。



透过剑身传来的那种削肉断骨的感觉,与砍杀魔兽时的感触似乎并不相同。



不那么做的话自己和村民们就会陷入危险,虽然明白这些道理,但眼瞅着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因自己的招式而不再动弹,这一事实让他感觉到某种从魔兽身上无法体会的恐惧。尤其是从他砍中对方到对方咽气的那短短几秒钟里,可以看到那人眼中闪烁着对于生的希望无限渴求的光芒,在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都让贝尔格里夫倍感折磨。



「安洁也说她曾经多次讨伐强盗。但她也说过砍人会让她很不舒服」



「那才是正常的。俺这习惯过头了。不是啥好事」



珀西瓦尔长叹一口气。



「死了以后真的会有天堂么?就算真有的话,俺有资格进么?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情啊」



「我也没死过所以不知道呢」



听贝尔格里夫这么一说,珀西瓦尔笑喷了出来。



「那必然的吧。真是,这一点都不像俺的风格」



「但是,我懂你的心情呢。当初一门心思向前冲的时候连回顾反思都顾不上……如今会考虑的东西却有很多呢」



对于萨蒂的发言,卡西姆笑着点点头。



「这个嘛,肯定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吧」



或许是这样吧,贝尔格里夫也露出苦笑。之前走过的路很长,而如今回头看去所见到的路更长。至于走在前面的那些孩子们,他们将来要走的路更长得多。



突然间,他听到前方的玛鲁跟白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埋起来呢?」



「埋起来是因为死了」



「死了?什么意思?」



「死是指……呃……」



一脸为难的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哈鲁戳了戳玛鲁的肩膀。



「和妈妈是一样的。在土下面睡着了」



「这样啊。但是什么时候才会醒呢?妈妈也还没起床呢」



「大家,都好伤心的样子」



「睡着了,会伤心吗?好奇怪」



贝尔格里夫心中一惊。那两个孩子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她们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还在睡觉。



他转头看向萨蒂。她也嘴唇紧闭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说这是总有一天要告诉她们的事情,但因为被眼前的幸福所诱惑,一直都还没有说出口。



此时,格雷厄姆代替无法回答的白开了口。



「死了,就意味着和这个世界道别了」



太过直白的措辞让贝尔格里夫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双胞胎不解地歪着脑袋。



「道别?」



「是说死了?不是睡着了吗?」



「你们俩有去抓过鱼吧」



「抓过」



「在河里抓到的,和爷爷一起」



「你们抓到的鱼,贝尔他……你们的爸爸和萨蒂不是把它们做成饭菜了吗?原本会动的鱼不会动了,这就是死了。死了的人就再也不会动了,所以要用土埋起来」



原本不得要领的双胞胎听到「再也不会动了」,眼睛瞪得滚圆。



「再也不动了?」



「那……死掉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妈妈也死了吗?所以才要埋起来吗?」



「再也见不到了吗……?」



面对不安的双胞胎,格雷厄姆温柔地轻抚她们的脑袋。



「不是那样的。比方说,有一只小松鼠死掉了。松鼠你们见过吧?」



双胞胎点点头。之前她们跟格雷厄姆一起去森林里时,看到在树上爬上爬下的松鼠甚是兴奋。



「死掉的松鼠的肉体总有一天会化为泥土。而土又会养育树木,树木会长大,树枝上又会有许多松鼠嬉戏玩耍,养育后代」



「松鼠……会变成树吗?」



「没错。而这树也总有一天会腐朽,再次回归泥土,或是被人当成柴火烧掉,变成烟在空中飞舞。土壤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而我们吸气时空气会进入我们的体内。所以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到处都有很早以前的松鼠……这些死者们就在那里,虽然我们看不见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妈妈也是吗……?」



「嗯。一直都在。就在你们身边……所以不要伤心。你们或许已经无法见到她的身影,但所有的生命都在不断地改变着形态,一直不停地循环」



双胞胎握住格雷厄姆的手环视周围。



「妈妈她,在这里吗?」



「她有在看着我们吗?」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双胞胎突然转身朝后跑去,一起抱住萨蒂。



「萨蒂,说是妈妈她,就在这里呢!」



「虽然看不到,但是好神奇!」



萨蒂抱起双胞胎,将她们紧紧搂住。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涌出。



【插图 萨蒂抱着双胞胎哭泣】



「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



「怎么啦?」



「为什么要哭呢?肚子疼吗?」



双胞胎十分惊讶,伸手摸摸萨蒂的头,用指尖拭去她的泪水。萨蒂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抬起头来,挤出开朗的笑容。



「抱歉抱歉,稍微有点……好啦,我们快回去吧」



她说着将双胞胎重新抱好,快步向前走去。一直在前面静观现状的夏洛特、米托和白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



贝尔格里夫来到仍站在原地的格雷厄姆身边。



「格雷厄姆,抱歉。其实这些本来应该是我们去说的……」



「没有必要由汝等来背负一切」



格雷厄姆嘴角微微上翘,轻轻拍了拍贝尔格里夫的后背。



「爷爷也有爷爷的职责。别把我排除在外啊」



「……谢谢了」



格雷厄姆轻轻伏下视线,转身朝前走去。珀西瓦尔呵呵笑了。



「『所有的生命都会改变形态不断循环』吗?这还真不错啊。比起去天国来说可能这样还更好点」



「是啊,咱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哎」



卡西姆嘿嘿笑着将帽子重新戴好。



的确,或许正如格雷厄姆所言,生命会不断循环轮回。



森林中树木的生命是建立在其它诸多朽木之上。我们自己的身体也是因为吃下其它的生命才得以运转。喝下鹿肉汤,鹿就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吃下土豆,土豆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众多的生命连接到一起构成了鹿和土豆,而自己现在正位于这链条的最前端。



古老的生命孕育出全新的生命,随后消逝不见。但如果只是改变形态不断轮回的话,肯定是不会有尽头的。这不禁让人觉得,生者与死者的界限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模糊。



贝尔格里夫看向自己的双手。塑造出这个身体的也正是无数的死者。这样想来,自己的生命也只不过是轮回中的一环而已。大人们磨练自己的技能,强化那些最重要的东西,将其延续给下一代人。上一代人传给自己,自己传给安洁琳,安洁琳又会传给更小的孩子们……



从漫长的历史来看,那都只不过是些极短的瞬间而已。即便如此,在那些瞬间之中大抵都充满了诸多的爱意吧。



贝尔格里夫轻轻抬起头来。



在午后厚重的阳光中,碧蓝如洗的天空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