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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2 / 2)


也有水的气息。洞窟内的空气有些潮湿,由此可知经常有水。



「呃,是泉水……?」



用手摸着墙壁的昌浩喃喃低语,夕雾点点头说..



「这边。」



他们往洞窟里面走。凹凸不平的地面很硬,只要偏离夕雾的脚印,草鞋的鞋尖就



会碰触到水。似乎是微小的高低差距形成的河流。



什么都没带就来到这里,应该是要边绝食边修行吧?有水涌出来,所以不必担



心,但肚子饿到没办法忍受时怎么办呢?



既然有水,就一定有生物。忍到极限时,或许可以抓来吃吧?应该可以。



光想象,胃一带就骚动起来了。真不想忍到极限。只喝水,人类可以撑多久呢?



这倒是个好机会,何不挑战极限看看呢?



空气变得井常沉重,应该走到很里面了。



「我们要在这里待五天,这期间,不能说任何话。」



「咦?」



昌浩惊讶地叫出声来,夕雾淡淡地说..



「那也算是说话。」



「咦咦?!」



那么,要沉默五天吗?



夕雾似乎看出昌浩心里在想什么,又接着说..



「光沉默还不行,也不能在心里说话。」



昌浩疑惑地皱起眉头。



「呃,意思是……?」



「大脑也不能思考任何事。」



「…………」



昌浩心想:



不可能吧。



而言之,就是连现在这样想「不可能吧」都不行吗?



「可是,没办法停止思考吧……」



「做别的事啊。」



在夕雾的指示下,他尽可能找到干燥、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夕雾也坐在他附近。



「就是一直念大祓词。把精神集中在某件事上,就没有余力在心里说话。」



「哦……可是,念祝词也是说话吧?」



昌浩这么质疑,夕雾点点头说:



「祝词例外,因为是神的语言,这个修行是禁止说人类的语言。」



「哦,原来如此。」



衷心赞叹的昌浩,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咦?要一直念吗?」



「对。」



「念到什么时候?」



传来泉水滚滚涌出的声音。



「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就会知道该念到什么时候。」



「…………」



昌浩心相:



要我做这种修行,我还宁可去练笛子呢。



但他不能发这种牢骚,所以跟着夕雾在黑暗中闭起眼睛,开始念大祓词。



专心地念着念着,头脑就逐渐放空了。



持续念了好一会儿的昌浩,觉得盘坐的脚好像碰到什么,微微拾起了眼皮。



会是什么呢?



有个白色的东西在视野角落隐约摇曳。



咦?



不由得张大眼睛的昌浩吓得大叫。



「唔哇哇哇?!」



洞窟里的岩石表面,长出几百、几千只白色的手,像漂浮在水里的海藻般摇来摇去。



很大声的叹息,贯穿了全身僵硬的昌浩的耳朵。



「唉……」



数不清的手突然消失了。



糟糕,叫声也是说话。



板着脸的夕雾开口说:



「这种修行一定会有那种陷阱。」



「唔……」



没错,早该想到,却掉进了陷阱里。



合抱双臂的夕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没多久,他站起来,催昌浩走出洞窟。



听从指示走出去的昌浩,觉得光线很刺眼,眯起了眼睛。才进去短短的时间,眼



睛就适应了黑暗。



昌浩猛眨着眼睛,夕雾站在他旁边,指着更峻峭的山说:



「那是生人勿近之山。」



「生人勿近……?」



那座山很特殊,气场混乱。据说以前有星星掉落,搅乱了方向感,所以进入的人



都会遭遇神隐,再也回不去。



菅生乡和其他乡里的人,都被告诫不可以进去。



但是,既然禁止进入,表示那里保存了丰富的山产美味,所以,还是有不少人偷



偷入山。



最近,这样偷偷入山的人,遇到发出可怕叫声的妖怪,勉强捡回一条命逃之天天



的事件,频频发生。



附近乡里的人都吓得发抖,尘怕那只妖怪会下山进入乡里,所以,几天前正式委



托神祓众消灭妖怪。



「这件事很严重呢。」



夕雾看着表情严肃的昌浩,浮现复杂的眼神。



「长老们提议把这个案子交由你处理。」



「咦?」



大感意外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们说正好用来鉴定你的能耐。」



但夕雾认为那么做是占昌浩的便宜,要求他们改成去洞窟苦修五天。



没想到,昌浩紧紧握起双拳说:



「我愿意去消灭妖怪,我会尽全力。」



与其待在那种洞窟不停地念咒文,昌浩宁可去消灭妖怪。



夕雾默默看着昌浩。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早就知道昌浩会那么说。



他叹着气说:



「可以在黄昏前处理完毕吗?」



昌浩确认太阳的位置。



刚入夏的太阳,还在很高的位置。深山里的气温较低,大约再三刻钟太阳就会下



山了。



「我不太确定能不能在黄昏前处理完毕。」



要看能不能顺利碰到那只妖怪。



「但是,我想我能完成这件事。」



昌浩点点头,抖抖双盾,意气风发地冲了出去。



夕雾目送勇往直前的昌浩离去,喃喃低语:



「他的身体灵活多了……」



距离比想象中远,所以,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进入山里。他必须学会,更精准地



计算目测距离与实际距离的差距。



凭着走在整顿过的京城的感觉走在山里,就会受到惨痛的教训。



昌浩从树木的缝隙间观察太阳的位置。找出妖怪再消灭,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



间,即使拖延了,也只需一刻半钟。



「问题是……」



在这么辽阔的山里,要怎么找到那只妖怪?



「走到太里面,又怕出不来……」



那是一只会发出可怕叫声的妖怪。既然是妖怪,应该是在夜晚出没吧?



这么想的昌浩,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不,等等……是来山里摘野菜的村人碰见了妖怪吧?」



摘野菜会在太阳下山之前。也就是说,妖怪是在白天出没。



「很少见呢……」



妖怪大多是夜行性。



「呃,若是来自隔壁的乡里,应该是从这边进来。」



他猜测着方向前进,看到几条野兽曾经走过的兽道。他随便选择一条,往里面走去。



路是陡坡,路面又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落山下。他快速判断出扎实的路面



移动脚步,沿着野兽留下来的脚印前进。



「啊,那是山药吗?秋天来摘吧。」



昌浩从藤蔓和叶子的形状判断是山药,眼睛亮了起来。来菅生乡后吃过几次。去



皮磨碎,撒在糯米饭上很好吃。



乡里的人说过,是自然长出来的,所以要去山里摘采。既然被称为生人勿近之山,



即便多少有人入侵,一定还有很多地方没人碰过,有丰富的野菜。



从藤蔓的粗细来看,那些山药应该很大,必须记住地点。



「是不是最好缠上布当记号呢……」



修行真的很辛苦,吃饭是唯一的乐趣。但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饿到半昏倒



的日子也不少。



将来会有可以安稳吃饭的日子吗?



「唔,妤像很遥远……」



昌浩完全没发现,在喃喃自语中,已经从崎岖山路轻易地走到这里了。



这两个月来,他的体力已经进步到超越了他本人的想象。



他边选择可能有野菜的地方向前走,边搜寻气息。太阳逐渐西斜了。



「什么都没有呢。」



一路走来,只看到野鸟、狐狸、鼬鼠、兔子。可能也有鹿和山猪,但他只有看到



它们的脚印和粪便。



额头开始冒汗了。他停下来用袖子擦汗,抬头往上看,确认太阳的倾斜度。倾斜



度越来越大了。



这样下去,还没找到妖怪,就到黄昏了。



他心想干脆用法术引它过来吧?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妖怪,所以必须尽可能保留体



力和灵力,但这样下去只会无意义地消耗时间。



「好。」



昌浩拍手击掌,调整呼吸。



就是在这个时候。



从里面传来震撼胸口的低沉嘶吼声。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树木缝隙间有黑色东西怱隐怱现。



昌浩摆好架式,调整气息。他知道有团东西拨开草和叶子,朝他冲过来了。



响起野兽的吼叫声。



同一时间,一大团东西从树丛里冲出来。



「山猪……?」



冲出来的是身躯比昌浩庞大的山猪,应该可以称为山头霸王吧。



山猪吼叫着冲过来,简直就是横冲直撞。



昌浩转身闪过山猪的冲撞,再重新整顿姿势,准备防御接下来的攻击。



但是……



「咦?」



山猪却目不斜视地冲下山了。



「喂——?」



彷佛不把昌浩放在眼里。



「好像有东西在追它?」



它到底要逃开什么呢?



疑惑的昌浩回头看山猪冲出来的地方,看到有东西探出来。



「————」」



昌浩不由得愣住了,猛眨眼睛。



那是鼻头。



从树丛里采出来的鼻子,闻闻气味后,又缩回去了。



然后……



灰色团块发出吼叫声,从树丛跳了出来。



想往后退的昌浩,脚后跟绊到树根,往后仰倒。



灰色团块扑向了他,他反射性地结起了手印。



「嗡……」



昌浩开始念咒文的声音,却被响亮的哭声掩盖了。



「呜呜呜呜呜呜——」



「咦……?」



不是吼叫声,而是哭声。



大团块在昌浩上方呜咽哭泣。



「不是吼叫,是哭泣……?」



昌浩仔细看仰起头压在自己身上的团块,眨了眨眼睛。



好眼熟。



灰色的毛、尖尖的鼻子、三角形的耳朵、大爪子、长尾巴、四只脚、人类可以乘



坐的大身躯。



呜咽哭泣的声音也很耳熟。



「多由良……?」



昌浩难以置信地叫唤,灰色妖狼就泪眼汪汪地猛点头。



「太好了!居然可以遇见你……真的是、真的是……」



「呃,你……」



「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简直就是大蛇神显灵!」



「喂,你很重耶。」



昌浩想推开呜咽哭泣的多由良,但笨重的妖狼文风不动。



「快走开啊,我不能呼吸了!」



多由良眨眨眼睛说:「哦,是吗?」从他身上移开。



「你也常常这样把比古压在下面吗?」



「怎么可能,把比古压扁就糟了。」



昌浩半眯起眼睛,心想把我压扁就没关系吗?



昌浩仔细端详多由良,觉得它比以前瘦了,疑惑地问:



「多由良,你怎么会在这里?」



妖狼摇摇头说:



「昌浩,先告诉我这是哪里吧。」



「咦……?播磨的赤穗郡啊。」



听到昌浩的答案,多由良惊叫一声,竖起了耳朵。一直颓丧地趴在地上的它,猛



然跳了起来。



「播磨?赤穗?怎么会这样!」



多由良说它本来是待在奥出云。



几天前,强烈龙卷风来袭,它怕比古被卷走,就叫比古躲进岩石与岩石之间,自



己盘踞在入口处挡住风。



风太强,把它的身体卷了起来,它慌张地挥动手脚,想抓住附近的树木或岩石,



但没抓到。



「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不知从哪来了一只小白龟,对它说这个地方不对哦。



昌浩眨了眨眼睛。



「白色乌龟?」



多由良歪着头说:「你知道?」



「嗯,大概……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光线,因为一心想赶回比古那里,就往那里冲,不知道为什么就变



成在这座山里了。」



在它后面的乌龟好像很慌张,但心急的多由良没理它就跑了。



昌浩搔搔头说:「哦,那是……」



那只白乌龟会把误闯界与界之间的狭缝的人,带回原来的地方。



多由良很可能是跑错了出口。乌龟想阻止它,但没来得及。



妖狼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想下山嘛,绕来绕去也都在同样的地方。偶尔会碰到人,



但那些人都惨叫着跑走了……」



「嗯……我想也是……」



突然跑出这种妖狼,乡里的人当然会飞也似地逃跑。



夕雾说气场混乱,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能是当条件齐聚时,这座山就很容易跟界与界之间的狭缝相连。



所以被当成了生人勿近之山。



「我要回去比古那里……他一定很担心。」



妖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它不管往哪里走,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昌浩轻



拍它的脖子,笑着说:



「我知道了,跟我走吧,应该可以出得去。」



「真的吗?」



「大概。」



昌浩推测,多由良出不了这座山,可能是菅生乡为了不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入乡



内,所以施加了法术。



有各式各样的人会误闯界与界之间的狭缝,施法是为了让这些不知来自何处的



人,不能下山进入乡里,尽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



「啊,不过,你再经过界间狭缝,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奥出云了,你决定怎么做?」



多由良打了个哆嗦。



「没关系,与其穿过不知道会跑去哪里的界问狭缝,我宁可沿着陆路回出云。」



虽然花时间,但多由良作了可以确实回到家的选择。



昌浩要往前走时,多由良叫他坐上来,他感谢地坐上去了。



「就从这条路直直下去,不过路很陡峭,要小心。」



「不用担心,出云有很多更陡峭的路。」



说得也是,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



「比古怎么样?还好吗?」



昌浩询问敏捷地走下斜坡的多由良。



妖狼点点头说:「他很好,有时道反的守护妖会来看看他。」



与奥出云乡的人们,也慢慢有了交流。



「比古比那时候长高了许多呢。」



多由良说得很自豪,昌浩也不认输地说:



「我也长高了啊o」



多由良停下来,回头看坐在它背上的昌浩。



「不,比古还是比你高大。」



「不站在一起比看不出来吧?」



「不,一定是比古比较高大,要不然就太奇怪了,当然是我们的大王比较高大。」



固执己见的妖狼,脸色越来越难看。



昌浩怕这样下去可能会惹恼它,被甩下去,只好很不情愿地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九流王比较高大。」



「知道就好。」



多由良高傲地点点头。



在他们交谈之间,不觉中已经走出了生人勿近之山。



多由良回头看走过的路,张大眼睛说:



「我之前走得很辛苦呢……」



昌浩从它披满硬毛的背部下来,拍拍它的脖子,苦笑着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呃,出云在西边,所以是……往那边吧?」



确认太阳位置的昌浩,看到东方天际逐渐迎向夜晚,有点慌张。



「哇,我得在黄昏前回去呢,糟了。」



「你赶时间吗?那么,我载你到目的地吧?回谢你的帮忙。」



「真的吗?……啊,还是算了。」



剎那间受到诱惑的昌浩,想到这种妖狼突然出现,恐怕神祓众们会不分青红皂白



就发动攻击,所以摇摇头说:



「你还是快回去比古那里让他放心吧,他一定很担心你。」



妖狼用力甩动尾巴说:



「好,你有什么话要转告比古吗?」



昌浩眨眨眼睛,陷入沉思。



想说的话很多,但真要他说,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跟他说哪天见个面吧……」



「知道了。」



多由良回应后,转身疾驰而去。



目送妖狼在出云方向消失的背影离去,昌浩唉地叹口气。



看到它那样哭着跑出来,一般人当然会被吓跑。



「总之,不是什么麻烦的妖怪,实在太好了。」



他要赶快回到菅生乡,报告事情的详细经过。



「也要跟小怪他们说。」



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想到可以跟很久没交谈的小怪和勾阵说说话,他的心情就轻松多了。每天每天每



天都忙着修行,所以他一直以休息为优先,顾不得跟他们交谈。



「唔,肚子好饿……」



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水,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同时,又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是乡里……?」



有股危险的气息,出现在翻越山岭后的乡里方向。



6



回溯到昌浩进入「生人勿近之山」前的时间。



萤在小野家本宅的房间,猛然张开了眼睛。



「…………」



又作梦了。



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你醒了啊?萤小姐。」



在角落待命的冰知,察觉她醒来,出声招呼她。



萤点点头说:



「嗯……是不是有什么事?」



冰知浅浅一笑:心想她还是这么敏锐。



「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夕雾回来过,又去山里了。」



「咦,洞窟的修行呢?」



冰知把昌浩被派去「生人勿近之山」消灭妖怪的经过告诉惊讶的萤后,满脸严肃地说:



「听说等昌浩回来后,会重新安排修行课程,长老们正在讨论接下来要让他做什么。」



萤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横梁,皱起了眉头。



「嗯……他们是想让他做无言的修行吧?」



「是的。」



「那么,山里的神社怎么样?」萤提议。



冰知点点头说:「那么,我去转告他们。」



萤叫住刚站起来的冰知,从床上爬起来。



「我可以出去吹吹风吗?」



冰知面有难色。



「我只出去一下子,在宅院周边走走而已。」



一直躺在床上,腰腿会逐渐萎缩,而且她也想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冰知听她这么说,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要在天空变色前回来哦。」



当太阳西斜,暮色开始低垂时,气温就会下降很多。



「嗯。」



等冰知出去后,萤才换掉被汗水湿透的单衣。



天气不冷不热,但讨人厌的汗水还是流个不停。



萤在刚洗过的单衣上,穿上好久没穿的小袖②,走下庭院。自然风凉爽宜人,她悄悄吸了一口气。



走没几步,就看到山吹蹲在地上,摘用来装饰室内的花。



「啊,大嫂。」



她不敢跑步,慢慢走过去。山吹看到萤很惊讶,赶紧站起来。



「萤大人,你要躺着休息啊。」



山吹脸色铁青,萤对她浅浅一笑。



「感觉好些了,所以出来散步。」然后,萤看着山吹大起来的肚子说:可以摸一下吗?」



「嗯,请摸。」



萤像要摸易碎物般,轻轻伸出了手。她一摸,肚子里的孩子就动了,像是在回应她。



「啊,动了。」



萤张大了眼睛,山吹微微一笑说:



「这孩子一定知道是萤大人。」



「是吗?希望是这样。」



萤闭上眼睛,在心里喃喃说着:「可不可以早点出生呢?要不然,我怕我们会见不到面。」又悄悄念了咒语:「要健康、平安地出生哦。」



「萤大人,风渐渐转凉了,请回房吧。」



山吹担忧地说,萤苦笑着对她点点头,反问她说:



「你呢?大嫂。」



「我要再去摘一点花。」



山吹稍微提高竹篓给萤看,里面装满了庭院的野生紫斑风钤草。



「我也去,可以散散心。」



「不行,冰知会骂我。」山吹紧张地摇摇头,微微竖起了眉毛。「萤大人,你还要好好把这孩子抚养长大呢。」



神祓众的山吹,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处境。她虽是母亲,但抚养孩子的人将不会是她,因为这孩子是小野家未来的继承人。



小孩要交给小野家抚养。她已经作好心理准备,自己只能照顾孩子,没有任何权利。时守很爱她,也给了她未来的承诺,但是在向众长老报告这件事取得同意前,时守就死了。



传出时守被杀的消息时,山吹也想随他而去。但发现有了孩子,就打消了念头。正在烦恼没有人可以商量时,冰知悄悄带着时守的遗物来找她.



她把怀孕的事告诉了冰知。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促使冰知行凶。



直到一度被赶走的夕雾回来,揭开时守死亡的真相,她才知道所有的事。



知道是自己的言行促使冰知犯罪,她很想以死谢罪,但想到孩子,又不能那么做,所以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



萤不但决定把她当成时守的妻子,迎回小野家,并宣布哥哥的遗孤将成为神祓众的下届首领,自己会当孩子的监护人,负起责任把孩子抚养长大,还说服了众长老。



萤告诉过山吹,所谓抚养,也只是意味着会把孩子锻炼成阴阳师、神祓众的首领,并不是要把孩子从她手中夺走。萤甚至低头求她说:「孩子已经没了父亲,希望身为母亲的你,起码可以陪在孩子身旁。」



因为这样,山吹有了觉悟。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代理孕母,生下孩子的人是她,但这孩子是小野家的下届首领。她绝不能走到幕前,也没有那样的立场。



萤把没有正式结婚的山吹称为大嫂,对她非常照顾。她觉得这样就够了,甚至好得有点过了头。



「抚养孩子的人还是大嫂啦,我只是负责锻炼而已。」



萤苦笑着说。不管山吹怎么想,她都是母亲。养儿育女是母亲的责任,而不是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的自己。



「那么,请协助我,光靠我绝对照顾不来。」



「咦,我不太会哄小孩耶,因为身边都没有小孩……」说到这里,萤啪地拍一下手说:「啊,对了,有个人很会照顾小孩,改天我问问那个人愿不愿意帮忙。」



神祓众一直在观察安倍家的动静,所以萤非常清楚,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是怎么成长的。



听见乌鸦的叫声,萤抬头看着天空。



好几只黑鸟的身影,横越过逐渐转为橙色的西边天空。



那是宣告一天结束的声音。



乌鸦的声音带来了冷风。



「大嫂,花明天再摘,进屋里去吧。」



身体着凉就不好了。现在虽是夏天,但吹到夜风还是会冷。



菅生乡群山环绕,除此之外,也还有很多因素会使气温下降。



「萤大人,你先回去,我从后面绕过去。」



「知道了。」



萤不动,山吹也不会动。在这方面,山吹很坚持。



为了让她快点进屋内,萤匆匆离开了现场。



看到萤从外廊进入屋内,山吹才松口气走向后门。



小野家很大。萤的房间朝南,采光最好。但她休息时,总是把木门、板窗通通关上。冰知说是因为吸到户外的空气不好,但山吹知道萤是不想让家人看见她痛苦的样子。由此可见,她已是风中残烛了。



首领不只是地位,也是神祓众的精神支柱。然而,年老的首领因为时守之死,丧失了气力。时守不在了,现在所有的重担都落在萤单薄的双肩上。



「不知道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山吹希望多少可以回报萤。



她把竹篓放在檐前,用桶子汲来一点水,轻轻洒在花上。这些花要用来插在好几个房间的花器里。



「配点绿叶会更好看、更漂亮。」



山吹走到庭院深处,寻找绿色叶子。她选择了花朵跟自己同名③的树木,正在选枝桠时,察觉奇怪的气息,不经意地往那里看。



有细细的黑影在她脚下延伸。



当她低头看时,从黑影喷出黑绳子般的东西,缠住了她。



「啊————!」



山吹吓得失声惊叫。



进入房间的萤,摇晃地蹲下来,轻微的晕眩让她无法站立。



「我真没用……才出去一下就……」



她擦去额上冒出来的冷汗,打算躺下来休息,把手伸向腰带时,从外面传来了尖叫声。



她还来不及思考,就先冲出了房间。



赤脚跑下庭院,四处张望。



「大嫂!」



从被庭院树木遮住的地方,飘来异样的气息。



萤认得这个气息,是从那个壶子逃出来的妖怪。



封锁被解除后,那只妖怪不知道是养精蓄锐,还是力量复原了,散发着比记忆中更强大的妖气。



形状还不固定的黑色妖怪,在棣棠花树附近蠢动,犹如好几条绳子延伸的妖体缠绕着山吹。她系闭着眼睛,拼命扭动身体,试图用双手保护肚子。



「大嫂!」



听见萤的叫声,山吹猛然张开眼睛。



「不可以,萤大人!快来人啊……!」



萤用右手结起手印。



「这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勉强来说,就像山海经里描写的太岁吧。一大团扭曲的东西,到处凸起延伸。展开的身体边缘有脚,像水母般摇来摇去,缠住树木,把叶子扯下来,吞进身体内。



不像是在吃叶子,感觉是碰到什么就把什么吞进去。



小袖的下摆会缠住脚,不方便行动,萤心想再麻烦也该穿水干服④来。



响起啵叩啵叩的声音,妖怪全身出现了好多条裂缝。仔细一看,是无数的眼睛。



那些眼睛同时注视着萤。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在壶子里变了样吗……」



那个小壶子里应该封锁了很多只妖怪,可能是渐渐融合成了一只妖怪。



难怪从来没见过。



异样的妖气越来越强烈,妖怪的眼睛炯炯发亮。



长长的脚翻腾地蠕动着,把被抓到的山吹举起来。



「住手!」



高举着刀印的萤,听见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本能对她喊着不可以!



妖怪挥起脚来,袭向了萤。她想往后跳开,脚却被小袖的下摆缠住,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妖怪的脚追上来,萤翻滚着闪开时,听见刺耳的尖叫声。



她惊慌地倒抽了一口气。



被妖怪抓住的山吹,露出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抽搐表情,弯曲着身体。



「唔……啊……」



按着肚子、全身颤抖、边冒冷汗边喘息的山吹,脚下流着液体。



萤大惊失色。



难道是要分娩了?



出吹发出微弱的叫声,扭动身体。妖怪把她紧紧勒住了。



萤咬住嘴唇:心想为什么这时候夕雾不在附近呢!



「恭请奉迎……」萤举起手印大叫:「天满……」



心脏怦怦狂跳,如锥子钻刺的剧痛袭来,萤屏住了气息。



无法呼吸、步履蹒跚的萤,按住了嘴巴。从她发出咻咻声响、吸入空气的嘴巴,喷出了鲜红的水雾。



闲着没事干就打扫草庵的小怪和勾阵,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满足地点着头。



「很好,明天来洗木门。」



用两只前脚叉着腰的小怪这么宣布,勾阵回它说:



「不是擦而是洗?」



「是啊,拆下来洗,再顺便洗墙壁。」



昌浩不在,所以门户大开、任凭风吹雨打都没关系。



「那么,你应该在擦地之前先洗墙壁和木门吧?」



「无所谓啊,反正多得是时间,在昌浩回来之前打扫完就行了。」



听小怪这么说,勾阵沉思了一会说:



「哦,也是啦……」



不全然同意,但时间的确多得是。



「大扫除结束后要做什么?」



「修屋顶。」



「修完后呢?」



「磨外墙。」



「磨完后呢?」



「拔外廊前面的草啊。」



「接下来呢?」



「修剪庭院树木。」



「然后呢?」



勾阵淡淡地问,小怪嗯嗯嗯嗯地低吟。



「好闲吶……」



闲到没事可做。



合抱双臂的勾阵歪着头说:



「去问神祓众可不可以去看昌浩的修练状况吧?」



小怪面有难色地说:



「不行啦,打扰他不好吧。他可是拼了命呢,我们也抱定了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的觉悟……到底要做什么呢?」



勾阵点点头,同意它说得一点也没错。这时,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出现了可怕的妖气。



小怪的耳朵直直竖起。



「这是……」



没错,是从壶子逃走的妖怪,但感觉比当时强大了许多。



勾阵啧啧咂舌。



菅生乡的地气特别强烈。妖怪恐怕是吸食地气,增强了原有的妖力。



小怪和勾阵冲出了草庵。



妖气笼罩四周。



妖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介入,筑起了妖气的保护墙吧?膝盖弯曲蹲下来的萤恍惚地思忖着。



胸口好热。每吐一次血,手脚就越冰冷。



按着嘴巴的双手,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勉强张开眼睛的萤,看到山吹边痛苦挣扎边拼命护着肚子。



啊,我要救他们,他们是哥哥的妻子和孩子。



泪水从眼角滑落。全身虚脱。意识逐渐模糊。



她拼命想站起来,但胸口纷乱,恍如有好几根锥子在钻刺。她觉得呼吸困难,膝盖无力地弯下来。



妖怪忽然放开了山吹。



咚唦摔落地面的山吹,挣扎着逃开,尽可能远离妖怪。



一大团的妖怪朝向萤移动,似乎想先收拾濒死的猎物。



萤窃窃一笑。



很好,朝着我来吧。快点来。我要趁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时,击破妖气的保护墙。



起码要让山吹逃出去。



家里的其他人应该也察觉这个骚动了。只要趁隙击破保护墙,接下来冰知就会想办法解决。



不过,真没想到妖怪会躲在这么近的地万。



山吹爬向了妖气的保护墙边缘。



萤强吞下涌上喉头的东西,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星星之……祓……」



妖怪逼近了萤。



「恭请……五方……」



萤缓缓结起血淋淋的刀印。



数不清的眼睛凝视着萤。



「唔……」



热热的东西涌上喉头。



萤用刀印画出了五芒星。



「祓除……!」



萤朝着妖气的保护墙而不是妖怪,正要把刀印挥出去时,像黑绳般的妖怪的脚从死角伸出来,缠住了她的手。



瞠目而视的萤,发现妖怪的无数只眼睛里,有一只盯住了山吹。



看到妖怪的眼睛喜悦到变了形,萤试图甩开黑色绳子,但绳子动也不动。



妖怪缓缓抬起脚,把萤的身体倒吊到半空中,抖动着庞大的身躯,大大张开正中央的嘴巴。



山吹发出了嘶哑的尖叫声。萤的眼角余光看见缠住山吹的脚的黑绳。山吹的身体被拖行,拖向了妖怪的身体。



妖怪的脚缠绕萤的全身,慢慢勒紧,萤的头往后仰。



忽然,听见有人叫唤。



她拼命移动视线,看到冰知、长老们还有小怪和勾阵,都站在妖气的保护墙外。



勾阵推开要结手印的冰知,高高举起了双手。萤看到从她双手间冒出来的斗气,松了一口气。



啊,没事了,大嫂和孩子都会获救。



趁妖怪看着自己时,快行动、快行动啊。



被妖气包覆的全身,逐渐冷得像冰一样。在这样的感觉中,她动起了嘴唇。



好想再见夕雾一面啊。



忽然,勾阵的动作在萤的视野角落静止了。



她秀丽的脸庞愕然凝结。



同时,萤的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银光一闪,缠住萤的身体的妖怪的脚就全被砍断了,有人抱住了她失去支撑而往下坠的身体。



萤看到妖气保护墙外的勾阵,双眸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笨蛋——」



眼皮颤动的萤,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张精悍的脸带着严峻的表情。



「枉费你是我的后裔,居然输给这种程度的妖怪,真是可叹。」



冰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措词,都只给萤亲切的感觉。



萤泫然欲泣的脸皱成了一团,忍了又忍,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情绪,在非人的鬼面前崩溃了。



「篁公……!」



一身黑衣的冥府官吏,单手抱住用虚弱无力的手抓住自己的萤,挥出了右手的剑。



「别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要渡过河川或钻过那扇门都还嫌早。」



男人抱着倒抽一口气的萤,把视线转向了妖怪。



「忘记原来模样的妖怪,我会马上葬了你,开心吧!」



就在冥宫傲然放话的同时,妖怪发出了嘶吼声。



「这么开心啊?」



无数只眼睛炯炯发亮,凝视着冷笑的男人,从全身伸出来的黑绳,猛然发动了攻击。



但冥官的动作更快。



转眼间,男人的剑尖已经突破妖怪的防守范围,刺进了妖怪大张的嘴巴。



把萤整惨的妖气从根部被斩断,垂死般的吼叫声震动地面。



妖气的保护墙瞬间溃决粉碎。



意识模糊的萤,肩膀上下起伏喘着气,往那里望去,看到不只妖气的保护墙,连冰知、长老们都被炸飞了,所有人堆叠在一起。



唯独斗气四射的十二神将站在那里,用凶狠的目光射穿了冥官。



「————」



勾阵缓缓拔出腰间的笔架叉。



冥官斜眼看着勾阵的举动,把插进妖怪身体的剑横向一劈,起舞般砍断了妖怪。



剑光一闪便祓除了妖气,妖怪的身体也化成沙子瓦解了。



就在勾阵蹬地跃起的同时,冥官也转过身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萤,头发飘起来,身体感受到轻微的冲击,剎那间,武器相互撞击的尖锐声贯穿了耳朵。



展开肉搏战的勾阵,散发出不折不扣的杀气,令萤屏住了气息。



她似乎曾经被这个男人害得很惨,萤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她激动的模样。



胸口一阵纷扰,萤皱起了眉头。



勾阵的斗气扎刺着皮肤。胸口的伤势隐隐作痛,引发闷疼,宛如惨叫般不停地蠢动。是勾阵过强的神气,搅乱了萤体内的气的循环。



萤弯曲着身躯,屏住了呼吸。勾阵又举起了一度放下的笔架叉,冥官看萤一眼,便正面迎了勾阵的目光。



「你有何贵干?十二神将。」用剑身轻松挡住勾阵全力砍下来的笔架叉的冥官,漆黑短发在斗气的风中飘扬,傲然笑着说:「我没时间陪你玩。」



冥官的双眸闪过酷烈的光芒。



「要我陪连这样的妖怪都抓不到、还来得这么慢的没用的人玩,我就更没时间了。」



金色双眸更加激动了。



萤屏住气息,闭紧了眼睛。



这个男人绝对是在逗弄勾阵。



十二神将们为什么那么敌视冥官,萤似乎稍微知道原因了。那种措词、趾高气扬的态度,多少会把人惹火。



何止是多少,十二神将简直是气到把冥官碎尸万段都不够,因为冥官曾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们,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自尊。也就足说,他们曾被那家伙一个人随意摆布,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真正详情。也因此,更滚滚燃沸了他们的愤怒、焦躁、敌意与杀机。



从勾阵的嘴唇逸出怨怼的嘶吼。



「我要把欠你的东西如数奉还,你感激地收下吧。」



「不用。」



冥官冷冷回应,挡开了笔架叉。收回来的剑砍断了勾阵的几根头发,将笔架叉的刀尖从死角往上顶。



勾阵有两把武器。冥官轻易闪过以萤的头发为掩饰,直刺喉头的刀尖,眯起眼睛说:



「我说了,我没时间陪你玩。」



游刃有余的态度更激怒了勾阵。强度加剧的神气漩涡狂乱,卷起了沙土,化为沙尘暴。



刀剑一交锋,便会喷出斗气,强风将庭院的树木吹倒、撼动地面。与武器同时被挥出的神气,爆裂开来。



这样下去,整个乡里都会被牵连,导致严重损害。



神祓众们合力筑起了结界。



冥官似乎在等这一刻,从全身迸出了凄厉的斗气。



神祓众们被气的漩涡弹飞出去,再也站不起来。剧烈的斗气龙卷风让他们呼吸困难,只能倾注全力保住结界。



冥官的双眸清澈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把武器的剑尖对准了勾阵的要害。勾阵计算距离,逐渐逼近。



冥官稍稍往后退,放低重心,摆出应战姿态。



「喀……」



忽然,微弱的咳嗽声震动了冥官的耳朵,他挑动了一下眉毛。



【插入图片】



双手掩住嘴巴的萤,脸色惨白,拼命压住了咳嗽。看见红色液体从她指尖渗出来,冥官的眼皮微微颤动。



冥官把剑尖稍微朝下。



勾阵反握右手的笔架叉,缠住冥官的剑,挥起了左手。



笔架叉的刀尖擦过冥官的右脸,划下一条红色血痕。



收回刀刃的勾阵,正要往冥官的脖子的要害砍下去时,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双手都被困住的勾阵,对着在她背后绷着脸的凶将大叫:



「不要阻碍我!」



「勾。」



勾阵不理会劝阻的叫唤,又重复说了一次。



「不要阻碍我!」



看到位置比自己高的双眸冷冷笑着,勾阵吊起了柳眉。



她使尽全力想摆脱束缚,但红莲不但文风不动,还把她从冥官身旁拉开。



「腾蛇……!」



勃然大怒的勾阵要破口大骂时,僵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仔细看。」



勾阵反咬红莲说:「看什么啦!」红莲蹙着眉头说:「你是十二神将勾阵,居然看不见?」



带着叹息的话语,瞬间缓和了勾阵的斗气。



金色双眸的光芒熄灭,恢复深邃的黑曜石色。



在冥官怀里的萤,呼地喘了一口气。斗气消失,紧压在身上的压迫感也解除了。



看到喀喀咳嗽时鲜血便从指尖渗出来的萤,勾阵倒抽了一口气。



红莲放开勾阵的双臂,走向前与冥官对峙。



「冥官,放下她,快滚吧。」



「你没资格命令我。」



冷冷撂话的男人,把萤塞给红莲。



「不过,我也没闲到可以一直待在人界。」



冥官把剑收进腰间刀鞘,转身离去。



萤缓缓张开眼睛,扬起渗出血的嘴角,微笑着说:



「公……再见……」



扭头往后看她一眼的冥官,耸耸肩,怱地消失了踪影。



卷起漩涡压制全场的气,向四方散去,神祓众的人终于可以动了。



红莲把萤交给大惊失色跑过来的冰知,回头看双手紧握笔架叉握到手指发白的勾阵。



「勾。」



没有回应。微低着头的勾阵,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



即便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冲天的怒气。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上策呢?在越来越紧张的沉默下,绞尽脑汁思考的红莲,忽然听到惊慌失措的狂叫声。



「咦,红莲?为什么?」



红莲赶紧变回小怪的模样,对跑过来的昌浩说:



「你的修行呢?」



「我是正在修行啊,但担心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



昌浩边回答边悄悄观察勾阵的模样。



「呃,发生了什么事?」



起初,他感觉到有股危险的气息,然后喷出了非比寻常的斗气,后来甚至出现了酷烈的通天力量。



勾阵的柳眉跳动了一下。



「我去看萤怎么样了……」



昌浩和小怪都莫名地紧张起来,目送突然转身走开的勾阵离去。



她走过的地方,庭院树木折断了、地面掀起来了,惨不忍睹。来这里的路上会看见的灰泥仓库处处龟裂,篱笆也倾倒了,根部一半外露。



昌浩下定决心开口说:「喂,小怪。」



「为了你好,最好别问。」先发制人的小怪甩一下尾巴,半眯起眼睛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了。」



「这样啊……」



昌浩的语气不由得恭敬起来。



小怪说的话毫无要领可言,不可思议的是,昌浩光听这样,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况八成糟透了。



又往勾阵离去方向望去的昌浩,突然想起她说的话,眨了眨眼睛。



她说她要去看萤怎么样了。



「小怪,萤是不是……」



昌浩才说到一半,就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



「啯!」



凶神恶煞般的夕雾不发一语,把有如青蛙惨叫的昌浩拖走。



夕雾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小怪短短说了一句:



「我要锻炼他的武术基础。」



「哦……」小怪啪哒啪哒挥舞前脚,低声说:「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被抓住衣领拖着走的昌浩,脖子被勒住,手舞足蹈地挣扎着,没听见小怪说的话。



小怪环视周遭一圈,唉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凄惨。要不是神祓众们拼了命筑起结界,整个乡里都会受到牵连,导致严重的灾害。



事实上,勾阵对妖气的保护墙发出最初的一击时,小怪就被刮起的暴风吹到比神祓众们更远的地方,摔倒在地上了。



等它再回来时,已经筑起了结界,不管它怎么叫:「放我进去、打开结界」,奄奄一息蹲在地上的神祓众们都没看见它,看到冥官就激动得浑然忘我的勾阵,甚至连冥官怀里的萤都看不见。



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家伙没使出全力……」



发现萤吐血,他刻意接下了原本可以避开的勾阵的那一刀。看在小怪眼里是这样。不过,接下的那一刀,也只是擦过脸颊的程度。



「会不会是对当时那件事有点歉意昵?」



这么低喃的小怪,用力甩了甩头。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那个男人不可能有这么值得称赞的想法。没错,说得也是,不可能。」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股神气忽然降落在自言自语的小怪背后。



张大眼睛的小怪回头看,几乎同一时间,六合也现身了。



「六合。」



六合对出声叫他的小怪点个头,讶异地环视周遭。



「这是……?」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小怪,哑然无言,半眯起了眼睛。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②小袖:窄袖便服。



③同名:棣棠花的日文是山吹。



④水干:狩衣的一种。



7



萤一张开眼睛,看到倚墙而站的身影是个稀客,有点惊讶。



「真难得呢。」



一直垂着眼睛的勾阵,很快回看她,直视着她说:



「对不起……」



萤笑了。



「居然可以听到十二神将斗将一点红说对不起,真的太难得了。」



咯咯笑出声来的萤,没多久就用双手掩住了眼睛。



「好讨厌……被大家看见了。」



压抑许久的感情被看见了。一见到篁,她就无法克制了。



篁是小野的祖先,尽管毫不讲情面、性格和嘴巴也都不太好,但还是有他温馨的一面。



这个男人在生前、死后,都是当冥府的官吏到处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萤非常喜欢这个人人都害怕的男人。说不怕他是假的,但萤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在不讲情面中透着柔和的光芒。



今天他也没说半句温柔的话,萤却觉得在他臂弯里就安全了。



她将要去那个男人所在的冥府。想到有那个男人在,她就不怕死。她怕的是心愿未了还有眷恋、怕的是不能守护首领的直系地位直到最后。



怕的是因为还不想死、不想丢下大家、想跟大家永远在一起,而紧绷至今的心的丝线会应声断裂,很丢脸地被大家看到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



「被我看见就没关系吗?」



现在这样展现出快崩溃的样子是为什么呢?



萤用交叉的双臂掩住眼睛,轻笑着说:



「你那么愤怒,却突然停止了攻击,是因为被腾蛇说了什么吧?」



勾阵的表情像是被戳中了要害。



「你肯定他,也希望他肯定你,他却对你感到失望,你的心很痛吧?」



萤平静地吁口气,放下手臂,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也是。为了让冰知等所有人,肯定我可以协助哥哥,我一直努力到现在。」



萤破涕为笑说:「那个人真的很差劲呢。」



——别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要渡过河川或钻过那扇门都还嫌早。



既然死亡的裁定者那么说,可见是死不了吧?



他叫萤不要来,说萤还不可以去他那里。



他说萤不该有死亡的觉悟,即使一场胡涂、狠狈不堪、一无是处、没办法再努力,也要抱持活下去的觉悟。



冰冷的话语背后,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丢脸也没关系吧……」



在陷入沉默的房间里,勾阵和萤同时动了起来。



从屋子深处隐约传来了婴儿出生的哭声。



勾阵回到草庵,看到小怪跪坐在折叠的纸张前,沮丧地垂着头。



「腾蛇?」



小怪抬头看着讶异地叫唤它的勾阵,摇摇耳朵说:



「六合带来了这东西。」



在小怪旁边跪坐下来的勾阵,觉得写在纸张中央的字很眼熟。



是彰子的字。



「小姐写的?」



小怪默默点头,叹了一口气。



「还有吉昌的口信。」



六合说完口信就回京城了。



勾阵听到这样,有点受不了地说:



「那家伙还真忙呢。」



「因为有个啰唆的监督人。」



「对哦。」



想起黑乌鸦,勾阵与小怪不由得相对而视。



想必六合也很辛苦吧?但他选择了那样的对象,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响起拉开门的声音。



具体呈现筋疲力尽模样的昌浩,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我……回来……了……」抬起头的昌浩,看着小怪和勾阵,虚弱地笑着说:「好久不见……」



打开门可以看见小怪他们,究竟是多久前的事了?



嗯嗯响应的小怪,轻轻招着手,叫昌浩过来。



「昌浩,来一下。」



「嗯?」



「我有话跟你说。」



看到小怪一脸正经的样子,昌浩的胸口宛如蒙上一层冰冷的阴影,屏住了气息。



当晚,晴空万里。



看得见星星,接近圆满的月亮高挂天空,皎洁地照亮四周。



昌浩坐在外廊,呆呆仰望着天空。



在月光下读完好久不曾收到的信后,把信摆在旁边,他什么也没说、身体也没动一下。



表情有点惆怅,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月亮。



◇ ◇ ◇



隔天,昌浩和夕雾一起去越过两座山头的神社闭关修行。



「开始十天无言的修行。」



昌浩默然点头。



跟在那个洞窟的修行一样,不能说话。



不使用人类的语言,只使用神的语言,据说可以增强灵力。



因为有了觉悟,所以这次平安度过,迎接了最后一天的早晨。



昌浩察觉夕雾走出去的动静,半睡半醒地爬起来。



背后有声音对他说:「早。」他也无意识地回答:「啊,早。」



回答后,他全身僵硬。



这间神社只有夕雾跟自己,夕雾刚才出去了。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女人的头从天花板倒吊下来,女人与他的视线一交会,便露出奸笑,又缩回去了。



「啊啊啊啊……!」



居然到这个阶段,还是掉进了最后、最后的陷阱。



回来的夕雾,看到抱着头呻吟的昌浩,似乎察觉是怎么回事,手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比平时更筋疲力尽的昌浩回到住处时,夜幕已深深低垂。



尽管眼皮快掉下来了,昌浩还是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到木地板间,打开预先帮他备好的砚台盒。



他必须在眼睛还张开的时候,尽快把回函写好。



彰子在信上说,要在竹三条宫当侍女侍奉脩子,还说没告诉他、没通知他,自己决定这么做,非常抱歉。



他要回复彰子,自己才是什么都没告诉她。所以,请她不必放在心上。



「…………」



小怪和勾阵着到昌浩握着笔动也不动的背影,悄悄从旁边偷看。



问候、道歉与关心她之类的话正写到一半,大概是思考该怎么写,眼皮就掉下来了。



还坐着呼呼打鼾。



值得赞叹的是,握着的笔没掉下来,也没弄脏信纸。



「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回信呢?」



小怪叹着气把笔从昌浩手中拔出来,在信上流畅地添加了几句话。这时候,勾阵让昌浩躺下来,帮他盖上了布。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它大略说明了昌浩的现况,最后要注明「昌浩写到一半睡着了,所以由我僭越代笔」时,它停下了手。



「怎么了?腾蛇。」



面有难色的小怪,冷不防地转头对勾阵说:



「勾,你来写。」



「不是写完了吗?干嘛这时候要我写?」



「你来写是我写的,再顺便签上你的名字。」



「啊?」



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的勾阵,眼神更加疑惑了。



小怪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表情说:



「我写『我』也没人知道我是谁,若要报上名字……」



既不能写腾蛇也不能写红莲,当然更不能写小怪。



终于明白它在说什么的勾阵,看着眼神百感交集的小怪,无奈地答应了。



在他们后面频频翻身的昌浩,表情显得有些苦闷,不时低声呻吟。



最近都是这样,所以小怪和勾阵已经不再担心了。



「最后要写我的名字吗?」



「对。」



「写十二神将就行了吧?」



「那样也行,但为了万全,还是把名字写上去吧。」



「回想起来,这样写上名字寄给什么人,还是第一次呢。」



「嗯,好像是……」



几天后,神祓众的式飞到了安倍家。



然后由天一转交给藤花的信,有昌浩、小怪、勾阵三人写的字,看起来很稀奇。



◇ ◇ ◇



内亲王脩子正经八百地直接切入了主题。



「我又作梦了。」



晴明郑重地点点头说:



「作了怎么样的梦呢?」



脩子双手托住脸颊说:



「就是那个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啊。」



「是。」



「那个黑色可怕的男人啊。」



「是。」



脩子压低嗓门说:



「不要吃惊哦,晴明……昌浩出现了。」



这实在很难不吃惊,晴明张大了眼睛。



「昌浩吗?」



在竹帘外不经意地听着他们谈话的藤花、风音和小妖们,听到晴明的说话声,彼此相对而视。



脩子微微点个头,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眉间蹙起了皱纹。



「那个可怕的男人,在对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和昌浩下命令。昌浩的表情非常非常痛苦,一直道歉说对不起、没办法。那个黑色男人的表情很可怕,只是一直笑。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表情很温柔但也很疲倦,笑着把昌浩拖走,不知道拖去哪了。」



脩子停顿一下,又歪着头说:



「那到底是什么梦呢……」



晴明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好似有深刻领悟、又好似沉稳、又好似温馨。



「梦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昌浩可能是在梦殿,跟那个笨蛋一起被那个可怕的男人叫去做什么。



也就是说,他醒着时在菅生乡累积修行,睡着后也在梦殿被锻炼。



太好了,昌浩,不管发生什么事,爷爷我都会去帮你收尸。



晴明打从心底鼓励昌浩,但他本人当然听不见。



「有时会看到以前的事,有时会看到心里期望的事,也可能看到未来的日子,或是意义不明的诡异的东西。所以,梦是很有意思的东西,有时有深刻的意义。」



「对了,」脩子点点头说:「今天早上我作了很奇怪、很美的梦呢。」



「哦。」晴明回应。



脩子目光闪闪地说:「有花从唐柜飘出来呢。」



「啊?」一头雾水的晴明眨眨眼睛。



脩子开心地眯起眼睛说:



「花瓣像暴风雪从很大的唐柜飘了出来呢,很不可思议,也很漂亮。」



晴明在脑里描绘她作的梦,也浮现出慈祥的微笑。



「想必是很美的画面吧。」



「是啊,晴明,你想这个梦只是一般的梦吗?还是我哪天真的会看到那样的情景呢?」脩子满脸认真地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看过花从箱子里飘出来啊。」



晴明用手指按着下巴思考。



「这个嘛……晴明我也不清楚呢。」



「晴明也不知道吗?」



脩子意外地张大了眼睛,老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的事多得是呢。就是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作梦是件快乐的事呀,公主殿下。」



而可以作梦的期间,是幸福的。



藤花送晴明离开后,跟小妖们和风音端坐在外廊上。



晴明告诉脩子,可以把作的梦记在日记里,所以脩子准备了笔记本,正在记载刚才说的梦。



坐在外廊随时等候叫唤的藤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对了,不久前我也作了奇怪的梦。」



小妖们都竖起耳朵听。



藤花托起了脸颊。



「好像是黄昏吧……」



在带点橙色的亮光中,她坐在某栋宅院的外廊,眺望庭院。



可能是在不觉中打起了盹,她猛然惊醒过来,所以知道自己差点睡着了。



会惊醒是因为有人叫她。



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脸可能是没看到,所以不记得了。



「那个人笑着说……」



——终于睡着了呢……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躺在他怀里,发出香甜、健康的鼾声。



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那是谁啊?藤花。」



「感觉很耀眼,看不清楚。」



「那是哪里啊?藤花。」



「那是什么时候啊?藤花。」



龙鬼和猿鬼咄咄逼问,藤花苦笑起来。



「我就说是梦嘛,很奇怪、很朦胧……几乎遗忘了,刚才听到晴明说的话才想起来……」



然后她霍地拾起头仰望天际。



听到晴明说的话,她心想:



那个梦一定是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作梦是被允许的。唯独作梦,谁也不能阻挠。



脸看不清楚,不太记得了。但是,那个年轻人说不定是……不,一定是。



想到这里,她就打住了。



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能作梦就很幸福了。



光是这样,她就满足了。



当晚,小妖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风音正好经过,差点踢到它们,赶紧把脚缩回去。



「喂,不要聚在那种地方嘛,我差点踢到你们啦。」



「好险哪,」差点被踢到的独脚鬼抗议:「我可不是用来踢的球。」



「是啊……」



原来它也知道自己长得像球啊?风音不禁赞叹。



猿鬼从风音的衣服下摆爬上去。



「欸、欸,你不是知道未来吗?」



风音眨眨眼说:



「有些知道……」



「那么,知道藤花和昌浩的未来吗?」



早料到它们会这么问的风音,在心中暗自叹息,蹲下来说:



「很遗憾,我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引来小妖们争相抱怨。



好差劲,你真不够朋友,枉费我们对你这么好。



风音心想我可不记得你们对我好过,但还是安抚它们说:



「是、是,都是我不好。不过,很不可思议,我就是看不见昌浩的事。」



看到风音诚恳的表情,小妖们也知道她绝对不是在敷衍它们。



三只小妖板起脸,又彼此面对面,唧唧咕咕商量着什么。片刻后,它们排成一列说:



「我们现在要去贵船。」



没想到它们会这么宣布,风音张大了眼睛。



「啊?」



龙鬼挺起胸膛说:



「既然你看不见,表示未来还没成定局吧?」



「这个嘛……很难说呢……」



风音答得支支吾吾,独角鬼举起一只手发言。



「所以,我们要去拜托贵船的龙神,让昌浩和藤花得到幸福。」



「———」



风音哑然无言。



「那么,我们走喽。如果公主醒来要找我们,就说我们早上会回来。」



风音默然点头。



由猿鬼带头,独角鬼和龙鬼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贵船很远呢。」



「没关系,我们有强力的支持者。」



「没错!」



三只小妖一起跳过瓦顶板心泥墙,边放声大叫:



「喂———车子———!」



它们的身影消失在墙外没多久,便从某处传来逐渐靠近的嘎啦嘎啦轮子声。



墙外隐约可见灰白鬼火,车声逐渐远去。



感觉气息完全远去,风音才喃喃说道:



「去完伊势,又要去贵船祭拜……」



她感慨良多地叹了一口气。



「也太白目了……」



为什么与昌浩相关的事,它们都这么有兴趣呢?这是个谜。



接近圆满的月亮高挂夜空。



在晈洁的月光下,风音骤然眯起了眼睛。



「真的看不见呢……」



怎么样也看不见昌浩的事。



是未来还没成定局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恐怕谁也不知道。



风音瞥藤花的房间一眼,闭起了眼睛。



「起码作梦的时候对自己诚实一点嘛。」



不必连在梦里都那么暧昧、那么疏远。



晴明不也说了吗?



不知道的事多得是。就是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作梦是件快乐的事。



所以,长埋藏在心底一定也没关系吧?



已经过了可以天真无邪地作梦的时光。



皓皓明月俯瞰着告别作梦年纪的他们迎接下一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