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我绝对没有欺骗皇上!」
「这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皇上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听得出话中的激动。「卦象显示你欺骗了朕。」
章子猛然抬起头。
雷电劈下来,银白色的闪光照亮了皇上的脸。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章子。
木头燃烧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微弱的惨叫声与叫喊声,随风飘来。
「皇上………您再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乾涩的喉咙挤出这句话时,皇上眼中泛起痛苦的神色。
「卦象显示,你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章子瞠目结舌,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而且你跟那个人至今都还有往来。即使这样,左大臣还是让你入宫嫁给了朕。」
「噫………」
声音出不来,章子只能摇著头。
没那种事。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对象,父亲应该也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嫁入宫中。
自己并没有——不对……….
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她缓缓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阴阳师的……占卜?」
占卜的对象是谁?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藤壶中宫吗?
还是……………
左大臣家的第一千金藤壶彰子?
「没错………」
「那……那么,那位阴阳师是……哪里的阴阳师?」
皇上的表情往下沉。
「跟你没关系,跟左大臣也没关系,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力量不输给安倍晴明。那位阴阳师占卜皇后生病的原因,结果显示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章子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不停地深呼吸,安抚在胸口狂跳的心。
「根据占卜,你和左大臣都欺骗了朕。」
卦象显示,藤壶彰子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现在跟那个人还有往来。
皇上斩钉截铁的声音,深深刺进了章子的心。
那不是章子。章卜所显示的人,不是章子。
然而,她不能这么说。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住在藤壶中宫的她,都必须是左大臣的第一千金。
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颤抖著。如果可以大叫,「那不是我!」该有多么舒坦。
她把涌上喉头的话硬是吞下去,拼命摇著头。
「中宫…….那个跟你私通的人,想把你捧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吧?所以他下了诅咒,企图废掉皇后………」
「噫…….!」
章子猛摇著头,泪水从她脸上滑下来。
是谁向皇上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皇上又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无论阴阳师占卜出甚么样的结果、无论在这里的藤壶中宫是谁,在这里的自己所想、所期盼的事,以及眼睛看著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虚假。
「……….」
章子凝视著皇上,眼睛眨也不眨,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皇上瞬间犹豫了。
伊周说的阴阳师的占卜所显现的卦象,定子的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不安、生怕会有甚么万一的恐惧,吞噬了皇上的心。尤其是「被下了诅咒」这句话,更深深震撼了皇上。
占卜甚至说还有阴谋。那个藤原道长伊直在欺骗自己。看起温柔婉约的中宫,其实跟其他男人私通,那个男人还对皇后下了诅咒!
会不会想要废掉皇后的人,不是道长而是中宫本身呢?会不会是她忌妒、厌恶及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想取代皇后的地位呢?
这是伊周抱持的怀疑。因为太过担心妹妹的病情,澎湃的思绪像螺旋般不断卷入黑暗的深处。而那股思绪,也钻进了皇上因诅咒大受打击而冻结的心。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皇上还没有完全怀疑中宫。
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这个女孩,真的会策划那么可怕的阴谋吗?
「中宫,阴阳师的占卜还说,跟你私通的人是阴阳师。」
章子的肩膀颤抖著。
阴阳师。入宫前就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有往来。
章子再也忍不住大叫:「皇上………….!」
忽然,皇上转移视线,望向不觉中已经夜幕低垂的南方天际。
「刚才朕接到通报。」
皇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章子屏住了气息,不好的预感充塞胸口。
看著南方的皇上,淡淡地接著说:「阴阳寮发生了凶杀案………有殿上人被刺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章子的心狂跳起来。
「根据播磨阴阳师的占卜,下诅咒的阴阳师必定会在今天犯下什么罪行。」皇上一个深呼吸后,低头看著张子说:「刺上殿上人的犯人,就是阴阳寮的安倍直丁。」
在嘴巴里复诵「安倍」两个字的章子,彷佛听见血液倒流的声响。
怎么可能!
「噫………!」
章子哑然失色,皇上用阴沉的眼神看著她。事实胜于雄辩,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
「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你跟他很熟吧?」
雷声大作。
章子的身体向一边倾倒,皇上没有伸手扶她。
「呜……」
她的手著地,勉强撑住了身体,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皇上看著默默喘著气的中宫,摇了摇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怀疑,原本皇上还是期盼著可以相信她。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请皇上去皇后那里,不要来自己这里。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善良,尽管这份喜欢还没超越男吕之间的情感,却有某种力量让皇上觉得可能会慢慢萌芽滋长。
然而看著她现在的反应,皇上不得不相信,伊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的确揭穿了所有的事实。
「据说,只要犯罪的阴阳师死了,诅咒就会失效。」
气息奄奄的章子抬头看著皇上,但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朕已经下令,抓到格杀勿论。」
「——」
哑然失言,全身颤抖的章子,觉得皇上的声音离自己好远。
抓到格杀勿论。有人犯了罪。是谁?是阴阳师。
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任凭雨打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如此,
他还是保护了自己、救了自己。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就是阴阳师奋不顾身的成果。
虽然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她羡慕过、忌妒过,也曾因为胸口充塞著无法压抑的负面情感而痛苦不堪。
皇上说那个阴阳师做了甚么?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
章子差点大吼大叫,倾注全身力量才压了下来。她屏住呼吸,使尽力气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若逼的皇上更狠下心来,别说是解释,恐怕连再见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觉中,雷声静止了。清澈的天空一片湛蓝,闪烁著无数的星星。刚进入霜月,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照不到地面。
木头燃烧的味道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几缕白烟。皇上凝视著那样的光景。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飞香舍,皇上与中宫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拿著蜡烛进来了。她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皇上,与低垂著头的中宫,侍女知道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脸色苍白地放下蜡烛,伏地跪拜。
「奴婢叩见皇上……」
「朕说过没有朕的召唤,不准进来。」
全身颤抖的侍女鼓起勇气说:「请皇上恕罪,有紧急通报。」
心焦气燥的皇上扭头看著侍女。
「有甚么紧急通报?」
看到中宫跟皇上成对比,凝然不动,侍女按耐心中焦急,向皇上禀报。
「别当进宫求见,说有急事秉告…….请皇上回驾清凉殿………」
皇上纳闷的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当吗?」
「是的,请皇上移驾回宫。」
别当奉命捕抓犯罪的阴阳师,处以死刑。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呢?
可是他说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
皇上逼问,侍女显得惊慌失措。
「你没问吗?」
「有…….是有………」
支支吾吾地回应,使皇上更加焦虑。
「如果别当跟你说过,朕准你禀报。」
侍女把头垂的更低了,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阴阳寮犯了罪的犯人……….」
中宫的肩膀猝然抖动。
「别当说犯人怎么样了?」
皇上向前逼近,那种气势把侍女吓得全身紧绷。
「突然雷电交加,引发骚动,犯人趁乱甩开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然后呢?」
「那个犯人………逃走了…….」
放在地上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由下往上照亮了皇上勃然色变的脸。
「什么……!」
嗓门粗暴的皇上转身离去,侍女慌忙起身,拿著蜡烛替皇上照亮道路。
回清凉殿前,皇上还扭头看了中宫一眼。
他低著头坐在倒地的屏风旁边,侍女手中的蜡烛照不到她,所以皇上无法确认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模样看起来好无助,让皇上有点心疼,但他很快就挥去了那样的情感,走向前往清凉殿的渡殿。
被独自留下来的中宫凝然不动。
霜月的风寒气逼人,狠狠吹著已经冻僵的章子。
她在心中复诵著侍女的话,喃喃自语的说著:「……….逃走了……….」
那么,他还活著。那么,还有希望。
章子相信他在怎么样都不可能犯罪。
不是为了中宫,也不是为了左大臣。而是为了身上有妖魔的诅咒,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的章子的异母姊妹。
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掩面的章子,发出不成声的低语。
——为了章子,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章子必须守护自己的立场、父亲的地位,还有彰子的幸福。
啊,可是……….
隐忍到现在的呜咽,从她嘴巴泄了出来。
好难过。
不是难过「非守护不可」这件事。
「…………皇………上」
他难过的是,今后可能都要面对那双像看犯人般的冰冷眼睛,和不带感情的声音。
皇上恐怕再也不会轻声唤她「章子」了,这件事让她痛彻心扉。
呜咽的啜泣声,在黑漆漆的藤壶回响。
担心中宫,悄悄回来的侍女们,看到她那么悲戚,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