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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想起最后见到师父的那一面,他躺在卧榻上,几度闭上眼,数年的厉色让满面的皱纹都瞧着凶色,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临死之前,还紧握着他的手,一个劲的叮嘱说:莫忘百姓,莫忘百姓

  或许对于师父来说,这最后一面已然见过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已在先前说明白了,师父对他别无所求,只希望他找到长生不灭像,便算是对他的报答了。

  或许是知道斯人已逝,更加撺掇出脑海中无数个被遗忘,被沉埋的记忆。

  苏见深恍惚间想起,幼年时师父还抱过他,他没有那双厉色的眸,一脸的慈眉善目,笑呵呵抱着他,指头勾着他肉乎乎的脸颊,打着响舌说:来福笑笑,来福笑笑

  他是那样的慈和,亲切。

  苏见深看着坐忘宗的门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可这一笑却牵扯出眼眶里压抑不住的泪意,顺着眼角滑落。

  师父教导他,修炼者不可轻易落泪。

  他不想回头让公子怀看见,仰头开口道:昨夜听师兄说,三天界已多年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二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为何昨夜的雨会那么大?是苍天祖爷在为师父落泪吗?可是,为何连苍天祖爷都要为师父落泪,师父却不许我们为他落泪呢?

  公子怀收起了伞,积水顺着伞骨融入青石板缝里,会顺着湿土渗入地里,一路长流,流到阴间的黄泉路,不留乡,故人的念想终将会随水漂泊,一直到干涸。

  他静静的听着苏见深说话,看到他眼角的泪花,他抬手想轻抚上苏见深的肩头,或许是因衣裳湿透的缘故,他的肩头看起来格外的单薄,晨光里的背影,掺和着弃世的落寞之感。

  公子怀欲抬手,可好半天也没放上去,最后终究是放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坐忘宗的门楣。

  坐忘宗三个大字,是千年前坐忘宗的先辈所写,几百年来经历风霜雨雪,至今完好,倘若人世的性命,也能够和这久经不改的三个大字一样长久,那么这世上也不会多这么一个难过之人了。

  公子怀静静道:人世无常,聚散如弦筈,莫要难过。

  宗门内不少弟子已经在忙活丧事,苏见深透过长廊看去,隐隐约约的听见压抑的哭声,紧接着便有人大喝一声:谁叫你们哭的,师父说了,谁都不许哭,就是再难过,也得给我忍着!

  苏见深仰头看着坐忘宗门楣,将三个大字刻在脑海里,却渐渐觉得那字变得越来越模糊。

  耳边忽听见公子怀的声音,他掌心里正放着一块帕子,看着苏见深道:擦擦吧。

  苏见深充耳不闻,泪水在眼眶里早已充溢,目光里的公子怀只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默然闭上眼,泪珠瞬间滑落,他压抑着声开口:师父,不许我们哭的。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

  公子怀抬手,帕子轻叠,只稍稍替苏见深擦了面颊末端的泪珠头,却难掩他举止轻柔,看着苏见深湿润的眼眶,他放下手,动作柔和的拉过苏见深的手腕,将帕子放在苏见深的掌心,低着头道:想哭便哭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夺取你难过的权利,你就当,不是为你师父落泪,是为我。

  苏见深愣住:什么?

  公子怀抬眼道:既然忍不住,那总是要找个原由的,就当,是为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见深

  五

  留在坐忘宗的最后一个晚上,做了个梦。

  不知为什么,竟梦见了他那未曾谋面的亲娘。

  在七岁那一年的上元灯节,宗门上下都去看了灯会,那一天他犯了错,师父罚他在祠堂抄写文书,整个坐忘宗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没肯听话,跑到坐忘宗院子里的那颗老菩提树上掏鸟蛋,娘就站在树下冲他笑,说:长留快下来,娘带你去看灯会。

  娘的声音听着,好温柔,像水一样的温柔。

  他扔了鸟蛋,高兴的大笑,娘,娘你来看我来了。

  他从树上跳下来,娘没接住他了,梦倒是醒了。

  其实苏见深压根没见过他娘,他一出生,他们全家就死了,除了有个没血缘的远方表舅,在这个世上,他便再没有一个亲人可言了。

  或许是因为没见过的缘故,梦里他娘的脸总是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一道光晕刻意的挡着他娘的脸。

  他觉得好奇怪,明明与娘的亲缘是如此的薄弱,竟在师傅刚离开不久后的这一夜忽然梦起了她来。

  十八年不曾见过她,如今见了,这样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炽热。

  离开坐忘宗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苏见深来不及留下来守着贤明,宗门里的弟子不少,师父的后事自然不用他操心。

  马匹已经在门外准备妥当,宗门里同苏见深关系要好的同他叙了叙话,都是些注嘱咐他万事当心的关心话。

  他冲着一应师兄弟应了声,说此行定会早日回来,转身便上了马。

  公子怀早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等着他,马儿正低头寻食,他拉着缰绳,轻抚马背,大约是听见了马蹄声,转过脸来,见苏见深越走越近,这才仰头看他,都想好了?

  苏见深拉住缰绳,嗯,剩下的事,有师兄们在就够了。

  公子怀低头拂下马背上落下的槐花,正值盛季,老槐树下扑簌簌落下不少花枝,过了雨水,晨光下,瞧着莹润有光。

  你应该明白,此行定然充满凶险,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此事单交给我一人,也不无不妥。

  苏见深回望坐忘宗,神色中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师父临去前念念不忘百姓,对我唯一的遗命,便是早日找回长生不灭像,修炼这些年来,虽不成什么气候,可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纵然前路凶险,我也定要完成师父的遗命。

  你倒看得通透。

  公子怀轻抚马背,冲着觅食的马儿道:好马儿,我们该走了。

  那马儿前蹄微抬,仰头轻啼了一声。

  三天界外的秋波原,相传是上古时期天界神将容斋将军,舍弃断魂剑的地方,断魂剑历经风霜雨打,沙石砥砺早已消失无影,而这秋波原却因容斋将军,而响誉天下。

  传说里的秋波原是片暗香浮动,草长莺飞的大草原,但经历千万年的岁月摧残,如今已成一片大荒原。

  脚下地脉震震,正是苏见深和公子怀驾着马,行在荒原之上。

  茫茫荒原上,零星两人的身影恰如黄面饼上粘着的几颗芝麻粒,渺小的几乎被黄土平原埋没。

  马已经毫不停歇的行了大半日,可惜临近夏初,雷雨偏多,如今秋波原上的天色已成灰蒙,刹那间,一声闷雷轻响。

  苏见深抬头一看,见天际边黑云翻墨,浓云滚滚。

  二公子,咱们快走吧,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财来客栈开的地界不大好,秋波原人烟稀少,连带着客栈生意也不大景气,但纵使不景气至斯,也依然开了好些年头了。

  马儿跃蹄纵使再快,也不及那雨势来的快,等苏见深与公子怀到了财来客栈,衣裳早已是半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