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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最后一人(2 / 2)



守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慢慢能模糊地辩识四周的情况、人的脸了。大造、以子、触摸着守额头的真纪白晰的手。而且时常觉得母亲也在一旁,曾想挣扎着爬起来。



看不见父亲的脸,守一心想要回想,却像徒手掏起细沙似的落了空。



在漫长的昏睡期间,听到枕边真纪和以子的交谈。



「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伞也不撑,雪下得那么大……」



真纪在旁边,盯着守说:



「妈,」她平静地说:「你发觉了没?这孩子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



以子稍微想了一下,回答:



「啊,是嘛。」



「我也这么觉得。感觉很强烈。不过呀,我拚命在想为什么呢?却想不透。想不出来!」



「我也一样。」



「话说回来,这孩子如果有什么事隐瞒我们,那一定是隐瞒着、不颦让人知道比较好的事,所以才藏在自己心里不说,虽然感觉起来很寂寞,不过我至少还懂这一点。」



「妈……」真纪对以子说:「也许这孩子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啊,除非他自己说出来,拜托,就别再追问了好吗?我觉得他为了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以子答道:「就这么做,我答应你。」



大造进到房间来。



「怎么了,爸?」



「买了冰来。」



进入恢复期以后,探病的客人来了。



大姊大一见到守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真难得哪,」守声音还不是很有力气,取笑她:「是不是下红雪了?」



「笨蛋!」她眼泪也下擦地说:「不过,还能这么瞎说,看来是死不了的。」



「哪会死?如果只是肺炎就死了,那以后怎么生活?」



「喂!」



「嗯?」



「我呀,一直觉得日下已经远游到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可一直都在这里的喔。」



「哼,的确不见了。」



「那么,就算是回来了吧。我一直都在听得到呼唤的地方呢,因为大姊大的声音很大。」



宫下阳一来探视的时候,守要求他一件事:



「那幅『不安的谬斯』,能不能弄到个复制品什么的?」



「我想可以,从画册上剪下来也行。」



「我想要。」



「那还不容易,马上弄给你,」阳一很高兴,又有些不可思议地说:「突然看上那幅画啦?」



「没自信谈喜欢或不喜欢,不过,感觉自己好像懂了。」



高野来的时候,守最先问的是那个录影带展示机的事。



「和那些高干们还在大作战呢,」高野回答:「不过,我是很善战的,因为,员工们也开始觉得不妥了。」



「你告诉大家潜意识广告的事了吗?」



「嗯,我们这边只能以几个人来对抗,不过现在开始在跟工会接触了。我们把那卷录影带拿去给工会的干部看后,他们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呢。总之,事实上我曾被刺杀过,所以很有说服力的。」



赶快好起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呢。佐藤君想跟你聊砂漠,在那边,连风都好像是活着的……



守的内心,宛如一座倾斜不动的钟摆。至今仍无法思考吉武、原泽老人的事。心想,就暂时这么安静不动,什么都不想地度日吧。



二月底,关东地方又遭逢大雪。



那天早上,大造对守和真纪说,驾驶执照已经拿回来了,能开车带他们回家了。



大造辞掉了新日本商事的工作,开始在东海计程车公司工作。吊销驾照的期限一结束,他又恢复了靠开车赚钱的差事。



大造的内心始终摆荡着。营野洋子的死是一个莫大的震撼,也是一个阻力,因此,重回司机岗位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行。



至于那份力量,是来自一封信?



一封以整齐笔迹写的信,寄自发生车祸那天,大造收回「回送」牌子后所载的女乘客。



她丈夫因脑血管蜘蛛膜下腔出血病倒,她飞奔到医院时,医生已宣布无救了。



「只有一件事,太太,请试着呼叫你先生看看。能将你先生从死亡的深渊带回来的,只剩下妻子的声音而已。」



她遵照医生所说的,握住丈夫的手,拚命地呼叫,持续不断地告诉他,她在这里,在等着陋。



仿佛回应了她的呼唤,丈夫苏醒了,生还了。



「如果那时候我没来得及……,没搭上浅野先生的车子,如果我到机场晚了的话,就只能搭下一班飞机,那么我的先生就回不来了。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所以写了这封信。从今以后,也希望你为了像我这样的客人,继续你的工作。浅野先生的计程车,载运着一条条生命。」



这封信,使得在大造内心只升了一半的旗子再度升了起来。



三月,原泽老人的口供尚未公布于世。



守说服了为他担心的浅野一家人,在三月最初的休假日,独自回到枚川。他想知道,十二年前,父亲清晨起早,去那种地方是为了做什么。



枚川的梅花已开始绽放,山的陵线仍白得清晰。



前往市立图书馆,借出十二年前的市街地图。和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守循着地图找旧市街,知道父亲想做什么了。



日下启子与爷爷睡着的小小隆起的公墓上,仍残留着雪。



「我知道爸想去哪里了。」



那栋建筑现在位于市中心。十二年前,建筑物更小,位于山脚下。那是一条捷径,是笔直连接那栋建筑物的捷径。选择一早前往,是为了尽量避免造成办公室的混乱吧。



那是县警枚川警察署的建筑。



「老爸决定要自首侵占公款的事。」



在返回东京的特急电车上,守心想,他终于懂了爷爷话里的意思了。你父亲很软弱,你了解软弱父亲的悲哀的时机,一定会到来。



父亲虽然软弱,却不卑鄙,他有意用正确的方法支付不当手段的代价。



这样就好了。老爸,你也认为这样就好了吧?我没杀吉武,没办法下手,这样就好了。







原泽老人的口供,在三月下旬交给了警察局。



那以后发生骚动的程度,连本来料想得到的守也吃了一惊,情况非常混乱。警察来了、媒体来了、附近的居民们什么都想知道。



四名女性的相片也刊登在各处的报纸、杂志,和受欢迎的八卦节目的大标题字一起在媒体上播放,成了社会上的热门话题。



有一天,看到电视新闻中播出高木和子的相片,以子吃了一惊地指着说:



「这个人,在为营野小姐守灵的那晚,还帮了我呢。」



检举弹劾不道德商法的声浪也高涨了,但那大多是暂时的情绪激动而已,守漠然地感到不安。就像是暴风雨,虽强劲,胡乱地把一切都扫平了,但很快都将成为过去。



比如说,像菅野洋子妹妹的事,虽然贫让守牵挂,但现在已不是守能管得到的了。



如原泽老人所言,他并未指责吉武的证言是谎话。吉武至今仍是善意的目击者,随着事件重新被揭发,他也再度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他如何回答、说什么话,守听都没听,就关掉电视和收音机了。



大众对催眠术的关心也突然提高。「月桂树」的书籍专柜里,从生硬的催眠学术研究书到应用方法,相关的书籍在平台上堆积如山,书籍销售量呈飞跃性的成长。



守也抽出其中一本来看,读完后,他重新认清,原泽老人果然错了。



并非如老人所说的,所有人都能由他自由地下达自我破坏的暗示。那些女性被老人操控,不停地奔跑,却为了闪躲而死,是因为她们的内心早巳有了不能不逃的念头。



换句话说,她们很后悔,很害怕。



无风不起浪。他们是结了「罪恶感」果实的树。原泽老人所做的只是粗暴地将那棵原已晃动的树连根砍倒了——仅此而已。



原泽老人只是处罚了容易处罚的罪人而已,说不定是因为想不出还有更该处罚的人。



或者是说,在魔术师所梦见的黑暗的梦中,也许已完全无法分辨这两种之间的区别。



守为了没能理解那一点就和老人分手,感到些微的后悔。



高木和子在「塞伯拉斯」避风头。



当原泽老人的口供引发骚动时,她曾考虑要离开那里,她不想给三田村带来麻烦。



但是,他没有答应。



「没必要逃避,」三田村说:「你已经付出充份的代价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了解这次的事情。」



「你不会瞧不起我吗?」



三田村笑着说:「你呀,只是稍微跌了一跤而已。你站起来时,我拉了你一把。所以,不要老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慢慢地走出去吧。」



四月过后不久,和子从外面回来时,三田村说:



「日下君来过了,留了话要给你。」



「他说了些什么?」



和子下定决心,即使被那孩子责备也要坦然接受,那孩子有责备她的资格。



「他祈祷你能安全无恙地度过这一关,还有……」



「还有?」



「在为菅野洋子小姐守灵的那晚,谢谢你保护了姨妈,他是这么说的。」



和子手搁在柜台上,默默地低下头,终于小声地说道:



「那孩子原谅我了呢。」



如何找寻爸爸?守尽想着这件事。



在枚川一带的自然保护森林。从市内开车约一小时的距离,对于连一个标志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找是不可能的了。如何让警察动起来?坐在堤防上,思索的时间加长了。



当意外地收到原泽老人的信以后,他带着信爬上堤防。



信的开头是那竟然稍感怀念的呼唤。



「小弟弟,吓了一跳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了。



意志的力量真是了不起。我仍用自己的手写这封信。尽管使用了比与你相会时加倍的镇痛剂,但我仍活着。



这封信,会比口供更晚转到你手中吧。我在遗言中如此指示的。当你在看这封信时,如果觉得已没必要,那么就撕掉扔了吧。



小弟弟,你当时曾说,想干脆也把我杀掉算了,曾说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没杀死吉武。



小弟弟,即使如此,我想,你和我还是有着能互相了解之处。我们两人虽然有不同的部份,但也有着共同拥有、集合体似的小部份交集。至少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所做、我想做的事。比此时那如垃圾场倒翻了似的喧闹媒体,以及任何有识者都更了解。



我和你所选的手段不同。我不认为自己错了,而且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并不后悔没杀死吉武。



你为何无法杀死吉武呢?只是因为无法杀人吗?



我想,不是这样的。人,只要处于不得已的状况,都会杀人。甚至会做出更严重的事。



你无法对吉武下手,是因为即使你本身并没有意识到,但你却察觉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法在爱着你和你的母亲。



你了解吉武,了解,而且同情他。



在临死之前,我有东西要送你。



你打电话给我几天后,我又和吉武见了面。然后,一度解开他的催眠后,又下达了新的暗示和关键字,我把它写在信里。



不过,不要忘记了,这是复数的关键字,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用右手和他握手。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这是我最后的工作。为了你而做的。



还记得我送给桥本信彦的威士忌吧?我总是送给人最需要的东西。这个关键字,就像是对桥本面言的威士己兰般,并不至于毁灭你。



如果同情吉武,就给他自首的机会。



然后,别再拘泥过去了。因为,对今后的你面言,等候着你的是一个虽仍末开拓,但将是个有为的人生。



再见,小弟弟。这次才是真的离别。当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以后,要永远地忘记我喔。



你住的镇上,樱花已经绽放了吧。最后,觉得遗憾的是,只是无法亲眼见到,并讴歌那春天的花而已。」



信的最后,加写了简短的关键字。



看了那关键字,守终于和老人相互理解——守心想,虽然晚了,但也许终能相互了解了。



关键字很容易就记住了。



樱花盛开了。边眺望着对岸颜色缤纷的花朵,守把信细细地撕碎,扔向运河,随风翻飞。



晚上七点钟,守推开和吉武约好见面的「破风馆」的门。



他坐在和上次一样的座位上。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吉武一直在笑,高兴着能再和守见面。守也说了很多话,两人都没有碰触和原泽老人有关的话题。



走出咖啡店,春天暖和的夜晚,街道上仿如水晶玻璃般的灿烂。



两人举起手互相道别时,守唤住吉武:



「有一个请求。」



「什么啊?」



守伸出右手说:



「请握握手。」



吉武瞬间犹豫了一下,但伸出很大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守的右手。那只手是冰凉的,但很结实。



那时,仿佛要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守靠近他,说了:



「魔术师的幻想。」



守尾随慢慢走着的吉武身后,在麻布警察署前面,吉武停住了。



吉武抬头望着建筑物。然后,以很沉着的态度走进去。守目送了以后,也举步走了。



当来到看得到「杏桃」(A1mond)粉红色霓虹灯闪烁的地方,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从地铁楼梯拾级而上,和守相遇。两人都是蓄长发的漂亮女孩,兴奋的眼睛闪亮着。两人的表情写着:夜晚现在才要开始。



相守的视线相遇后,女孩们窃笑着。



「嗨,」其中一人向守搭话:「多美的夜啊,你要去哪里?」



「回家!」他回答。



*关于破解金库的技术等,系参考杉山章象氏着作(破解金库)(同时代社出版)。谨致谢意。



*文章中关于潜意识广告之记述,系分别引用集英社出版(情报·知识IMIDASU)、小说开头系引用创元推理文库。中村保男翻译(布朗神父的秘密)。



*作品中的人名.团体全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