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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仲夏之夜(1 / 2)



1



船户高中的校舍在暑假也有开放,主要是为了社团活动,还有人来学校是为了用功,但人数不多。学校没有冷气,相较之下图书馆凉快多了,只要占得到位置的话。



八月八日。校刊社社员聚集在闷热的校舍里,包括高一的一畑、原口、江藤,还有新加入的两位新社员──棚田和沟渕,他们一定是被校刊社的奋斗感动了。



高二的有五日市和我。除此之外,还有社员们从朋友圈找来的七位援军,总共十四人,这就是校刊社今天的全部兵力。全部都是男生。



印刷准备室太小,又塞满了杂物,十几个人待在里面太挤了,所以我们聚集在走廊上,围成一个圈。



我没有开口,负责致词的是一畑。



「呃,今天就是决战之日。校刊社在五月和七月都抢先发现了火灾,却都被纵火犯逃掉了,如果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三次,那就太愚蠢了。今天我们一定要逮住纵火犯,让这一切都结束。大家一起加油吧。」



他的措词很温和,但语气之中充满了热情,其他社员都听得一脸肃穆,可以感觉到士气高涨。四月才刚加入、还不太管用的高一社员们也渐渐变得比较可靠了。



五日市接著说明具体的行动步骤。



「虽然我们想要逮住纵火犯,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太冲动,能逮到人是最好的,不过纵火犯可能带了凶器,为了安全起见,只要能拍到照片就好了。所有人都有照相机吧?」



众人纷纷点头,可是校刊社里有数位相机的只有我和原口,其他社员都是用手机的照相功能来代替,找来的援军之中可能有人连手机照相功能都没有。纵火案都是发生在深夜,如果不是有闪光灯功能的相机,根本派不上用场,相较之下拋弃式相机还比较有用……



但我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五日市发下地图,分派每个人的监视地点。我静静地看著他的行动。



「还有,警察已经加强巡逻了,虽然我们是要解决纵火案,但警察不一定会接受我们的理由。五月有一个人被警告了,上个月高一的本田也被警察叫住,狠狠地骂了一顿。千万不要觉得事不关己。本田还算是幸运的,下次再被抓到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本田已经退社了,我没有挽留他。



五日市的说明透露这次的行动有危险,但社员们现在已经不怕那些事了。目前还留在社团里的,只有不会畏惧这些事的人。



他们会逐渐成长的。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想著。



我保持沉默是有理由的。



第一个理由是,我认为社长不应该下达琐碎的指示。人员布署图是我排的,不过分发和说明不一定要我本人出马。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想,是五日市不久之前说「这种琐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你专心地写报导吧」。话说回来,影印机的操作方法、采购纸张、分发《船户月报》到各教室之类的事务都已经交给高一社员了,这当然是为了让他们学习,但五日市说不定误会我只是偷懒不想做这些杂务。事实上,五日市接下了那些琐事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我现在忙著思考。八月八日不只是决战之日。我一直在思考……我已经想了将近一个月。



对校刊社来说,七月是非常忙碌的。



依照惯例,七月一日要发行《船户月报》的七月号,我们身为学生,也得准备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接著在暑假到来的短暂时间之内要做好《船户月报》八月号,并且在七月的结业典礼时送出去。虽然日程非常紧迫,但我在这段时间依然不断地思索,拜此所赐,我期末考的结果简直惨不忍睹。



──Fireman是谁?



我不曾用心想过这个问题。高一的时候,我光是要把「下一个地点」刊登在《船户月报》上就搞得焦头烂额了,我心里想的只有要怎么说服堂岛社长,要怎么应付门地,要怎么摆脱学生指导部,至于Fireman的身分,我连想都没想过。



升上高二又当上社长之后,我最大的目标变成了拍下Fireman纵火的瞬间,如果可以,最好能亲手抓住他。因为我知道纵火犯会在哪里现身,再来只要逮住他就好了……反正只要抓到人就好,思索Fireman的身分根本没有意义。



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



Fireman是根据木良市的「防灾计画」来决定目标,因为只有「防灾计画」上的消防分局顺序和纵火案发生的顺序一致。由此可见,Fireman是可以拿到「防灾计画」的人,也就是消防员,或是排定防灾计画的市公所职员。我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帮纵火犯取了「Fireman(消防员)」的绰号。



Fireman都是在深夜出动,而且活动范围非常广。我记得曾经跟堂岛学长谈过这些事,我根据广大的作案范围判断纵火犯是开车行动的,但堂岛学长不认同,他觉得只要有脚踏车就行了。



总结来说,我对纵火犯的想像是「对木良市的消防体制心怀不满、想要挑战他们的人」。他满腔热血,忍受不了现状,所以才刻意纵火,以凸显消防体制的缺失。这就是我对凶手的侧写。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我的意见。我放下先前的侧写,重新思索Fireman是怎样的人……Fireman究竟是谁?



我不断地思考。



有人戳了我的手臂。我愕然转头,五日市小声地叫著:



「瓜野。」



十三名属下全都看著我。为了在今天逮到纵火犯,所有人都在等著我的指示。



等我开口以后,计画就会开始启动。集合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地点是木良市针见町,每个人在地图指定的地方待命、巡逻、等待纵火犯现身。现在我只要开口说一句「解散」就行了。



我并没有事先打草稿,不过看见大家都充满斗志地准备决战,演讲就自然从我的口中涌出。



「去年十月,在叶前发生了第一次的火灾,如今已经快要一年了,十个月之中发生了九次纵火,无论是警察、消防局,还是我们校刊社,都没办法阻止火灾发生。只有一次是因为下雨而中止,实在太没面子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社员也都有经验了,而且今天还有这么多人来帮忙,我想,大家一定都感觉得出这个月很有希望。当然,我本人也是。」



我喘了一口气。



「我一开始决定要报导连续纵火案时,遭到强力反对,当时的社长和其他学长都说《船户月报》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后来在一些巧合和幸运的帮助之下,好不容易才开始报导。



当上社长以后,我的目标变成了抓到纵火犯。我在大家面前一向表现得很坚定,其实我也怀疑过到底能不能做到。即使怀疑,我依然继续向前迈进,所以才能走到这一天。」



我正要说「可是」。



可是,我现在又开始怀疑了。插手这件事真的好吗?如果我听从学长们的意见,安分守己地依照往年的习惯、只报导学校例行公事,如今就不会这样自我怀疑了。



我把这些话吞了回去。现在不是抒发个人感伤的时候。我必须以校刊社社长的身分带领他们。



我猛然抬头。



「事情在这个月就会结束,不会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知道纵火犯是谁了。」



听到我这句话,众人都骚动了起来。有人一脸错愕,也有人很想询问纵火犯是谁。



「不是今晚抓到人,就是明天直接去找他,事情一定会解决。我相信,校刊社绝对会获得胜利。就这样。解散。」



我没让任何人发问,径自离开了学校。



因为我得先去一个地方,反正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2



这实在不是愉快的夜晚。



我以前很爱揭发别人的秘密,从错综复杂的事态之中指出事实。我非常沉迷于那种痛快感,我喜欢在周遭人们都还搞不清楚状况时,把真相拋到他们眼前,感觉就像朝他们丢了一颗炸弹,这比什么事都更能满足我的恶作剧欲望和自尊心。



我干过各种事,也遭遇过大部分的同龄人恐怕都没见过也没想过的场面。



不过,或许是因为机缘巧合,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我没有在深夜监视的经验。



天气预报说今晚是热带夜(注2)。因为纵火犯碰到下雨就不会出动,所以我很在意天气,如今应该不用担心了。我穿了凉爽的POLO衫,但还是觉得热得几乎冒汗。



我确信这就是决战之夜。我明明早已放弃利用小聪明,结果还是走回了老路。



这实在不是愉快的夜晚。



健吾打电话来了。



「晚安,健吾。到达守备位置了吗?」



我刻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健吾却不领情,还是以平时那种不悦的语气说:



『全都照你说的做了。』



我和健吾在不同的地方待命。我在唱片行的停车场靠著墙壁,健吾去了针见町。



今晚船户高中校刊社和他们的援军会全部涌入针见町,担任内应的五日市告诉我们总共有十四人。针见町位于木良市边缘地带,面积很广阔,如今因为外环道路的通车而变得比较繁荣了,但还是有很多农田,视野非常开阔。我又看看木良市地图,不禁有些惊讶。东北方的一大块都是针见町,只有十四个人一定很难顾及全境。



即使如此,校刊社的社员还是会在针见町的各处徘徊,如果前社长健吾被他们发现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健吾应该会谨慎地藏起来。



「那你有什么事?现在时间还早吧。」



过去的纵火案都是在凌晨零点左右发生的,现在还早得很……我虽然这样想,但我不确定现在的时间。



「现在是几点啊?」



讲电话的时候没办法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真麻烦。



『九点半。』



我记得健吾有戴手表。看来还是有手表比较好。



『就是因为还早,我才打给你。』



「喔?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



我们都已经顺利进行到今天了,剩下的事很简单,而且我还有堂岛健吾这个强力助手,计画已经成功了。



「那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对方说不定带著凶器。」



健吾难得用苦笑的语气说:



『只要是跟你扯上关系的事都很危险哪。我会小心的,我可不想再被割伤。』



对了,健吾有一次被刀子割伤,是在去年暑假……说起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两人潜入废弃的体育馆,和坏人大打出手。健吾虽然身强体壮,但对方有刀子,所以还是受伤了,那是三天就能痊愈的轻伤,不过流了很多血。



「那次把你拖下水真是不好意思。」



没想到他用低沉平静的声音回答:



『没关系,之后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吗?当时可是搏命演出呢。」



『是啊,都快喘不过气了。』



对话中断了。既然今晚的计画没问题,健吾为什么要打电话来呢?



『喂,常悟朗,今晚就会结束了吧?』



「我也这么希望。」



就算计画顺利,我也无法保证不会有突发状况。接下来只能靠健吾的临场反应了。



不过健吾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不是说纵火案的事……我们已经高三了,差不多要开始准备大学考试了。』



「我早就开始了,你还真悠闲呢。」



『我又不是什么都没做。』



健吾连这种小吐嘈都要回嘴。调侃这家伙还真没意思。



『我正在跟你谈正经事,别跟我说笑。』



「不好意思。那你要说什么?」



健吾用不悦的语气说:



『今晚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做这种麻烦事了。』



「……结果你还是要说考试的事嘛。」



『我想过了。我并不是开开心心地来帮你的忙……该怎么说呢?我就是不喜欢你的行事风格。我在班上有很多好朋友,在校刊社里也认识了很好的学长,还有不错的学弟。』



一群高中生从我眼前经过,他们聊著无聊的话题,走进了唱片行。



『可是我这三年每一件难忘的事都跟你有关。我们明明一年只讲几句话……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问我我问谁啊。



『我不是要求你改变,我也没有义务那样做,只是我不时会想到这些事。今天过后,我大概就不会跟你说了,再这样下去,直到考完大学、高中毕业,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如果我今晚不说,这些事就会一直积在肚子里。』



我漫不经心地仰望天空。哎呀,今晚的月色还真美。



『喂,常悟朗。我还是觉得,你绝对不是小市民。』



嗯。



的确。



事到如今还用说吗?



就是因为这样,无论堂岛健吾如何戳穿我,无论我感到多么不甘心,我始终没办法跟他完全断绝往来。就算我经常忘记别人的名字,就算我手机电话簿的联络人少得可怜,我头一个会想到的绝对是堂岛健吾。



都这么久了,事到如今还在提这个。你又不是雷龙,为什么要这么久才想到这个结论?



我靠在墙上,交叉双脚。换另一只手拿手机。



「我说啊,今晚应该会发生很多事。」



『常悟朗。』



「要注意手机的电量,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手机没电就太白痴了。虽然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常悟朗!』



「先去打发一下时间吧。我刚好有张CD想买。掰啦。」



我正准备放下手机。



健吾却突然大吼:



『常悟朗,火!我看到火了!那家伙动手了!』



……喔?



我无法否认自己的惊愕。之前十次都是发生在深夜零点左右,所以我还以为今晚也是相同的时间。仔细想想,也对,八月这一次就算提早也不奇怪。



我转换了心情,跑到唱片行的停车场。手机依然贴在耳边。



「健吾,纵火犯呢?」



『就在这里。我看到了。』



他在黑夜中能看得多清楚呢?



『我去追!』



「拜托了,我立刻赶过去。」



『喔喔。可是那……啧,逃走了!』



我只听到健吾紧张地喊出这句话,然后电话就挂断了。纵火犯发现健吾了吗?还是本来就准备离开现场?不管如何,情况都很不妙。如果到这地步还让人跑了,那就太可笑了。健吾既然看到了纵火犯,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把手机收进口袋,骑上脚踏车。



我知道纵火的地点是针见町一丁目,在针见第一儿童公园附近。路径已经在我的脑中,那是不用等红灯的最佳路径。我奔驰在市内环状线的人行道上,这里的人行道可以骑脚踏车。我在途中唯一的十字路口用甩尾的技巧转弯,眼前随即出现一片橘光。



在这种时候,我都觉得如果有轻型机车驾照就好了。要是遇见太多次「这种时候」实在让人吃不消,然而这已经是我升上高中之后的第三次了。健吾挂断电话之后不到三分钟,我就到达了现场。



我忍不住惊叫:



「哇塞!」



纵火案的规模一直逐渐地扩大。烧废弃车辆和公车站长椅还算不了什么,可是照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火苗从民宅上方冒出。



不对,我冷静下来仔细一看。



起火燃烧的不是民宅,而是房屋旁边的车库。车库旁边有一间小屋,这一带有很多农田,那间小屋应该是用来放农具的仓库。著火的就是那间仓库。糟糕的是那仓库是木头盖的。起火点是仓库屋檐下的一堆旧报纸。



好热。火势很大。这个季节的空气不会很乾燥,火却延烧得很快。旧报纸冒出的火焰已经大到没办法轻易扑灭了,可能没多久就会延烧到仓库的墙壁。



一旦仓库烧起来,车库也会跟著遭殃,继续放著不管,甚至会烧到民宅。屋子里面没人吗?我注意到,车库里没有车,这家人大概出门了。



我打量著房屋四周。



这样说对这家人很不好意思,但我真庆幸火灾是发生在针见町。这户人家的左右两边都是农田,邻居的房子至少在五十公尺之外,就算发生最坏的结果,也不会烧到邻居家。



目前看不到附近的房子有人跑出来,难道大家都还没发现火灾吗?说不定以为只是在烧火,因为有些住在这种开阔地方的人会自行焚烧垃圾。



健吾不在这里,他去追纵火犯了。追得上吗?应该没问题吧,他可是堂岛健吾。



如此看来,第一个到达火灾现场的我根本无事可做。



不对,有事做。既然健吾顾不得火灾,这间房子没人在,邻居也都没发现,消防局应该还没接到通知。我拿出手机,想了一下。



消防局是一一七吗?



不对,那是报时台。



报时台的一一七很容易和天气预报的一七七搞混。为什么要用这么相似的号码呢?如果其中一个改成一一二之类的,就不会害人记错了嘛。



对了,火灾和急救是要打一一九。真糟糕,我一看到火灾就慌了,得先冷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镇定心情之后才拨打电话。



『喂,这里是一一九。有火灾还是要急救?』



「是火灾。」



『请问地点是哪里?』



「针见町一丁目,在针见第一儿童公园附近。民宅旁边的仓库烧起来了。」



我一边报告,一边绕著仓库走。



『屋内还有人吗?』



「我不知道。」



『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



我挂断了电话。



不是因为害怕报出名字,而是因为我看到有趣的东西,所以忍不住按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从道路那侧看不到的仓库后方还有另一间很小的小屋。



比狗屋大,比学校里饲养兔子的小屋更小,屋顶是铁皮,墙壁是木板,高度只到我的腰部,门是铁丝网做的。问题是里面。



小屋里放著三个塑胶桶。



「哇喔……」



我发出美式风格的惊呼,让自己沉著下来。镇定之后,我发现墙上贴著纸,以小孩的笨拙字迹写著「严禁点火!禁止在此抽菸」。会抽菸的应该是爸爸或爷爷吧,总之我知道了这地方不能点火。桶子里放的多半是柴油。总不会是汽油吧。为什么会把油放在这种地方?



大事不妙了。



火源是仓库,旁边是车库,接著才是民宅。我乐观地估计火不会烧到民宅,消防车一定可以赶上。可是现在发现这里放了柴油或汽油,总之是怕火的东西,如果延烧到这里,火势变得更大,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是消防员,无法判断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只知道应该不至于爆炸。



只要把塑胶桶搬走就好了。我得把桶子从小屋搬出来,搬到远离火灾的地方。火已经烧到仓库的墙壁了,我突然发现四周变得很明亮,铁丝网门上的挂锁被照得闪闪发光。



「钥匙……」



我满心期待挂锁没有锁上,试著拉拉看。



这一户人家应该很小心防贼,挂锁是锁住的。



这把锁看起来很坚固,门上的铁丝网也不像是便宜货。



用踢的应该踢不破吧。



没试过是不会知道的。我拚尽力气踢出一脚,不偏不倚地踢中了门。



一阵剧痛。门太硬了。我想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不行。要有工具。」



仓库里或许有适用的东西,但是放塑胶桶的小屋都锁上了,仓库有可能不锁吗?我不抱任何期望,但还是走到仓库门前。



火舌舔上墙壁,熏黑了屋顶。火势会怎么延烧呢?如果只会往上烧,在烧到仓库屋顶之前都不用担心放塑胶桶的小屋,如果会横向延烧,小屋随时都有可能烧起来……现在还听不到消防车的警笛声。我明明打过电话了。我有说清楚地点吧?我想应该有。



我左右张望,邻居都还没跑出来看。我应该大喊失火吗?可是……



我的脚踏车停在仓库门前。我什么工具都没带,如果我骑的是机车,就可以喊著「呀喝」帅气地狂飙。我看看仓库的门。不行,是铝制的,而且锁得死紧。



有没有什么方法呢?小屋的挂锁用敲的能敲开吗?我绕了仓库一圈,四处寻找。还没被烧到的另一侧墙壁上靠著一支巨大的耙子。我不要求铁槌,但至少给我一把铁锹吧。什么都找不到。我赶得上吗?



绕了一圈,我又回到仓库后方。



火光之中出现了一条漆黑的人影。



那人穿著学校的制服,夏天的短袖制服,颜色是深蓝色,颜色很深,看起来像黑色。胸前系著红色领结。短袖的水手服。



那不是船户高中的制服,船户高中的夏季制服是白色衬衫。这是哪里的制服呢?我没有钻研过制服学。本市哪所学校的夏季制服是蓝色的呢?



不管那件水手服属于哪所学校,又或者根本不属于任何一所学校,总之穿制服的人确实是船户高中的学生。那人看起来像国中生。因为穿著制服,还不至于像小学生。



站在那里的是船户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小佐内由纪。



火势已经止不住了,火花开始随风飘散。



小佐内同学在我触摸不到的距离之外看著我。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很惊讶,又或许只是无话可说。我站的位置很安全,但小佐内同学那里应该很热。



她小小的手上握著一把铁槌,金属的部分涂了红漆,那铁槌大到不只能敲钉子,甚至可以敲木桩,上面没有拔钉器,两端都是平的,但看起来还是很吓人。这透露著赤裸裸暴力的工具和小佐内同学非常不搭调。



我们持续凝视著彼此。时间大概只有几秒钟。



先有动作的是小佐内同学。她彷佛看到某种陌生的东西,讶异地歪著头。



她用双手重新握好铁槌。



视线移开。



然后她扭动娇小的身躯,高高举起铁槌,左脚往前踏一步,将扛在肩上的铁槌猛力挥下。



仓库熊熊燃烧,火花迸出,其中掺杂著敲击声。



铁槌敲在塑胶桶小屋的墙上。挂锁和铁丝网不可能敲破,但铁槌敲的是木制的墙壁。



一次还不够,她又举起铁槌,扭曲身子,挥击下来。一次,又一次。



小佐内同学不断地挥下铁槌。



墙壁似乎被打裂了,小佐内同学改变了动作,她的左脚大大跨出,铁槌的轨道放低,她像在敲铜锣似地挥动铁槌。热气熏得脸颊发烫。



塑胶桶小屋发出哔啵的声音裂开了。



「……阿哈。」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小佐内同学发出笑声。她似乎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笑声,随即抿紧嘴巴,但已经太晚了,她藏不住笑容。我了解她的心情,我大概也笑了。



火焰窜起。铁槌挥下。她扭动身体,发出笑声,甩著头发。



这一切宛如梦境。



最后一下是从最高点挥落。她蹲低身子,降低打点,准确地敲破了墙壁。洞已经够大了。小佐内同学用一只手拿著铁槌,另一只手伸进小屋。



塑胶桶想必装得很满,小佐内同学想把桶子拿出来,却拿不动,令她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小佐内同学维持著屈膝的姿势看著我。



「好重。」



她说道。



我苦笑著说:



「让我来吧。」



「嗯。」



握著铁槌的小佐内同学让出空间给我。我试著抓抓看塑胶桶的把手,确实很重,我只能从一个小洞把手伸进去,姿势不良,很难出力,脚下的软土也令我站不稳,但那毕竟只是塑胶桶,我一口气提起来,把塑胶桶丢在长满杂草的地上。



小佐内同学立即跑过来,用双手提起塑胶桶,拿到火烧不到的地方。另一个也一样。



最后一个塑胶桶离墙壁比较远,我跪在地上,连肩膀都伸进洞里,好不容易才抓到。我把桶子拖到墙边,小佐内同学站在一旁伸出双手等著接应,但我自己拿起最后一个,丢到离火较远的地方。



这样就没问题了。虽然火还在烧,但我们已经做了目前能做的事。



我在火光的照耀下,转身面对著小佐内同学。



此时,我听到如裂帛般啪的一声巨响。难道小屋里还有其他易燃物吗?我不禁缩起身子,小佐内同学也以极快的反应跳开。



声音听起来很大,不过没有东西飞过来。我放松戒备之后,再转头一看,缩著身子的小佐内同学显得格外好笑。我自己的姿势应该也很奇怪。四目交接的瞬间,我们两人都笑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说,譬如「好久不见了」,「真巧啊」,或是「那是哪里的制服?」、「铁槌很重吧?」,但我还来不及开口,小佐内同学就先说了:



「我就知道今晚会遇到你。」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迟早会碰到她。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今晚。」



「因为堂岛吗?」



「不是。」



健吾和连续纵火案确实有很深的关联,但我今晚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



「对了,你有看到健吾吗?」



「嗯。他跑掉了。」



「他老是在跑步耶。怎么不骑脚踏车?」



小佐内同学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铁槌。刚才我觉得那把铁槌很大,如今才发现握柄很短。



「你的工具真管用。是捡到的吗?」



「不是。」



小佐内同学摇摇头,把铁槌藏到背后。现在才藏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可能会用上,就带来了。」



「的确用上了。」



她只是轻轻点头。



火烧到了小屋的屋顶。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小佐内同学又朝火焰瞄了一眼,我为慎重起见,就告诉她:



「我已经通知消防局了。」



「是吗?那就快逃吧。」



小佐内同学立刻转身,我急忙叫道:



「啊,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我凝视著转头望来的小佐内同学。



去年夏天之后,我在学校偶尔会见到她,我看过她和同学谈笑的样子,也看过她迟到时奔跑的样子,但此时我不禁觉得,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



正是因为好久不见,所以我才会发现。



「难道……」



「嗯?」



「你长高了吗?」



小佐内同学眨眨眼。



然后她灿然一笑。



「嗯。长高了一截。」



「恭喜。你有在喝牛奶吗?」



「有啊。」



小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落了。这次我没有吓到。



「这样啊。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结果她没有上钩。



「小鸠,你说有一件事要问我,我已经回答了,答案是『有在喝』。」



此时警笛声传来。我感觉等了很久,事实上还不到五分钟。不能再久留了。



「那就再见了。」



我说道,小佐内同学也点头。我想,盛夏之夜的对话就此结束了。



我没有发现,我猜小佐内同学也很晚才发现。



不知何时,这里多了一个人。那人穿著印有英文的T恤,脚上穿著运动鞋,一副方便活动的打扮。他似乎是跑来的,此时还喘个不停。他是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生,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的名字。



小佐内同学既然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或许她也猜到了这个人会出现。她朝那人望去,微笑著说:



「晚上好,瓜野。你还没满十八岁,不能在深夜随便乱跑喔。」



瓜野高彦,健吾下一任的校刊社社长,对木良市连续纵火案紧追不放的高二学生。我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但我此时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听说他正在和小佐内同学交往,我还以为他也是娃娃脸,原来不是。



哎呀,他用很吓人的表情瞪著我看。我假装没看到,把脸转开了。瓜野看到我在这里会怎么想呢?他只看一眼就不理我了,然后对小佐内同学说:



「果然是这样。我真不愿意相信。」



小佐内同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笑著。我这么久没见到她,没想到会在此时看见这种笑容。



警笛声逐渐逼近,附近的住户也差不多要跑出来了。再不出来看才奇怪。



瓜野小小地吁了一口气,用悲伤的语气说:



「是你干的吧?」



3



小佐内突然拔腿狂奔,速度快到令我错愕。



不知道是谁通知的,消防车已经到了。我好几次听到有人大叫「火灾」。附近的居民都跑过来了。



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来了。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我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是比较早到的校刊社社员和帮手们的回报,搞不好已经有人被警察逮到了,但我现在没空理他们。



小佐内穿的衣服是深蓝色的,在黑夜中很难看清楚。说不定她就是为此才特地穿了深蓝色衣服。我还以为追丢了,却隐约看见她跑进公园。这座公园围绕著树篱和铁栏杆,我仓促一瞥只看见一个出口。呼吸缓和下来后,我看到了「针见第一儿童公园」的牌子。



我吞著口水,窥视公园里的情况。现在时间还不到十点,就算附近一带的小混混还窝在这里也不奇怪,所幸我没有看到这种人。



空无一人的长椅、溜滑梯、方格铁架、伸长枝丫的树木、沙坑。或许是认定半夜不会有人来玩,这里并没有灯光,还好今天很晴朗,月亮高挂天空,路灯的灯光也照得到这里。这样应该不用担心看不清楚了。没看到小佐内……但我确定她走进公园了。



手机又收到了讯息。我啧了一声,把手机关机。



我先做一次深呼吸才走进公园。左右张望,没看见动静。我下定决心,放声叫道:



「小佐内,你在吧?」



我盯著公园的门口,以防她突然逃走。



「一切都结束了,事到如今就别再逃了。」



她还是没有现身,那就只能一一搜寻暗处了。我正在这么想,小佐内爽快地从树荫下走出来,嘴边带著一抹微笑,两手背在身后。



「怎么了,瓜野?什么结束了,说得这么感伤。」



她的语气中带著明显的调侃。我努力压抑发火的冲动。小佐内应该也明白,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办法找藉口了,她现在只是在硬撑。



两步,三步,我朝小佐内走近。我背对著门口,在距离她稍远的地方停下来。



「我看到了。都结束了。」



「你误会了。如果你是指刚才那个男生,我们只是恰巧遇到。」



「我不是说这个啦!」



不行,我还是忍不住大吼了。我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件事。」



小佐内的态度依然没变。



「什么?那你是在说哪件事?」



她真的要我说吗?好吧,没办法。



「是你干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从去年十月开始的连续纵火案是你干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的语气变了。变得低沉,不只是这样,还带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氛。我怎么能轻易被她吓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小佐内不可能逃得掉。我瞪著她说: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在散步时发现火灾,所以跑过来看。就像飞蛾一样。」



「散步?你家明明在桧町,别开玩笑了。」



小佐内在黑暗中笑了。



「你知道我家在哪?我跟你说过吗?唔,大概说过吧。」



桧町在木良市的南端,和东北端的针见町是对角线的两端,骑脚踏车都要花几十分钟,若说她从家里散步到这里未免太夸张。



「我家离这里很远。是啊,要散步到这里也太远了。但是你不可能看到我放火的。」



「我……」



「你只看到我出现在火灾现场,不是吗?」



我的确没有当场抓到她在纵火,这是我的失败,但我看到了更可信的证据。



我还没开口,她就抢先说:



「我发现火灾之后跑过来,刚好遇到刚才那个男生,所以就一起救火。我忍受著高温,那样地努力,却被你说成是纵火犯……」



这里太暗,看不清楚小佐内的表情,但我觉得她一定鼓起了脸颊。



「真没想到。」



我突然有些罪恶感。我咬紧嘴唇,甩开这种心情。你以为说这种谎话就能掌控局面吗?



「你是说你只是碰巧发现火灾?但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会来针见町,而且还穿得这么奇怪。」



「这个嘛……」



小佐内歪著头,显然是在思考。



「……我伯伯的家就在附近,现在是暑假,所以我来他家玩。这套衣服是堂姊亚纪借我的。如何?」



「什么如何!这是你现在才编出来的吧!」



又有另一阵警笛声从公园前方的道路掠过,应该是增派的消防车。火势还没控制住吗?



警笛声盖过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等到噪音远去以后,小佐内仍把手背在身后,耸著肩说:



「别那么生气嘛,我会害怕的。」



然后她把双脚交叉。



「那我也想问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以为我是纵火犯呢?」



要我从头说起吗?



算了,现在还不算太晚,还有很多时间,而且我也有很多话想说。此外,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小佐内说话了。



「好吧,那我就说吧。」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佐内的呢?我回想著自己开始起疑的契机。



「……在五月的纵火案那天,你也在现场吧?」



「五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



「那一晚,我和校刊社社员在上町监视,就在火灾快发生的时候,你打电话过来,说你担心我会感冒。接到你的电话让我很开心,因为那天真的很冷,一直在相同的路径巡逻也很无聊,我已经巡逻到不耐烦了。



你一定记得吧?当时我正走在外环道路上,好几次因为卡车经过而听不清楚,你那边也发出了吵杂的声音。」



那不是车声,而是一种有规律的噪音。



「我一听就知道了,那是火车的声音,你当时正在铁路旁。因为火车通过的声音太吵了,没办法说话,对话就中断了。五月的纵火案就是发生在高架桥下的空地,不是高架道路,而是高架铁路。」



「对了。」



因为我们两人身高有差距,她即使正常地说话,也有一种抬头窥视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在小仓站,大概是新干线的声音吧。」



小佐内不断地找藉口,但是……



「是啊,就算你在铁路旁边,也不一定是在高架铁路下。铁路很长,而且你也没有那么粗心。真正让我起疑的关键是,你说五月的纵火案是发生在星期五。」



六月的台风天。因为小佐内曾经提过,所以我还记得那天是十三号星期五。小佐内为了不伤到我的自尊,用非常婉转的语气提醒我《船户月报》里的错误。我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写的,所以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



报纸地方版都把那件事当成是星期六发生的,因为报社不是以纵火的时间为准,而是以消防局接到通知的时间为准。《船户月报》也把那件事的发生时间写成星期六,因为本田通知我发生火灾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零点。



在火灾发生之前、小佐内打电话过来之前,我向其他人传过讯息,发送时间是在凌晨零点之后。五月的纵火案是发生在星期六,绝对错不了。



「那次火灾的时间很难判断,已经过了零点,但还没到零点三十分。可是,我很确定当时已经过了零点,所以才把时间写成星期六。没有任何人说我写错了,只有你说火灾发生在星期五。」



此时,小佐内第一次露出惊慌的态度。至少看在我眼中是这样。



我继续趁胜追击。



「连续纵火案固定发生在每月的第二个星期五,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其实也有几次是发生在星期六的凌晨,但我们为了方便起见都说是星期五。校刊社的社员都知道这一点,就算有人不小心说错,其他人也能理解,但你就不一样了。



我在想,可能我跟你说过这件事,但我就算说过,还是不太对劲,因为你好像很确定五月的纵火案是发生在星期五。这当然是你搞错了,但是你为什么会搞错呢?」



消防队还在努力灭火,人们似乎也都跑去看热闹了,喧闹声远远地传来。小佐内露出微笑,她自嘲似地喃喃说了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你会搞错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时钟。你没有戴手表,想知道时间只能看手机。手机确实很方便,但你当晚不能看手机,因为你才刚给我打过电话,讲到一半手机就没电了。」



火车的噪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等到噪音远去后,小佐内就说「手机快没电了」。



「就算手机显示电量不足,也不会立刻就不能用。可是,那一天你挂断电话之后就立刻关机了,对吧?」



「你猜对了。」



她先前不断地找藉口,这次倒是很乾脆地承认。



「因为快要没电了,所以我直接关机。我早已发现最近手机电池不太正常,应该早点拿去修的。」



「那你是承认啰?」



「我承认我把手机关机了。继续说吧,瓜野,我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她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逞强,但说出来的话显然是在硬撑。



小佐内当时关了手机,没办法看时间。之后的情形我都知道了。



「之后你观察四周。市内到处都有时钟,你很快就能找到。



高架桥下的纵火地点旁边就是外环道路,十字路口中央的分隔岛整顿得跟公园一样,还竖著一支杆子,上方有一座时钟。你看到的就是那个时钟。」



「那个时钟慢了吗?」



「不是。」



我加重了语气。



「那个时钟坏了,指针一直停在十一点四十七分,如果至今都还没修理,现在应该还停在十一点四十七分……纵火案发生的时间刚好只跟坏掉时钟的时间差了二十分钟,你没注意到很正常。」



「小仓站的时钟刚好也坏了嘛。」



「就算你看到的是其他地方的故障时钟,也不会把纵火案的时间弄错,只有『在当时看到那座时钟』才会以为事情发生在星期五。而你当时就在那里。」



她短暂地瞪了我一眼。



「……你真厉害呢,瓜野,竟然连这点都发现了。不过你发现的应该还不只这些吧?再多说一点啊。」



当然不只这些,这只不过是让我开始起疑的理由。



早知道要和小佐内当面对质,我应该带文件夹过来的。那个文件夹放了关于连续纵火案的所有资料和相关证据。



「因为接连不断地发生纵火案,市内各处都有人在巡逻,却还是迟迟抓不到纵火犯,运气真是太差了。不过,原因不只是运气,纵火犯一定做过事先勘查,至少会先想好下次要纵火的目标、移动路线,还有逃跑的路线。也就是说,无缘无故在下一个纵火地点徘徊的人就很可能是纵火犯。」



「就算只是散步?」



「六月十三日到十四日之间,北浦本来会发生火灾,但是因为下大雨,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早在那之前,雨已经下了好几天。



你在下大雨的日子,又是预定作案的前一天,从本市南端跑到北端。谁会相信你只是在散步?」



小佐内打了个哈欠,像是在展现她的轻松。



「我有这样说过吗?」



她一定以为我没有证据,但她太小看我了。



「有的。你在下大雨时去了北浦,至少在接近零点的时候都在那里,回去的时候,你还顺便去书店买书。」



「什么书?」



「我没兴趣,只知道含税是六百零九圆。」



她吃吃地笑著。



「真厉害,你好像亲眼看到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只要有收据就行了。」



「……收据?」



小佐内的语气第一次流露出不安。没错,收据。我好好地收起来了,还影印了一份。内容我记得很清楚。



「六月十二日星期四,二十三点五十一分,你在三界堂书店北浦分店买了含税六百零九圆的文库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到这张收据吗?」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



她嘴上这样说,但显然是骗人的,而且她在说话时还有些尴尬地垂下目光。我靠直觉就看得出来。我立刻反驳:



「骗人。」



「真过分。」



「因为隔天就是纵火的日子──六月十三日星期五。那天雨下得很大,校刊社只能放弃监视。我心想放学后可能会有人去社办,结果却看到你。小佐内,你那天把文库本掉在社办,收据就夹在里面。」



虽然是在黑夜,我还是清楚地看到小佐内有一瞬间咬住下唇。



质问小佐内的新鲜感令我觉得非常奇妙。从我和小佐内交往以来,一直是我在掌握主导权,因为小佐内除了跟甜点有关的事,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掌握不了她的感觉。她总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却老是在关键的时候闪避我。这种挫败感始终令我挥之不去。



但是我今晚却把小佐内逼到了穷途末路。一想到这里,心中涌出的成就感大到连我自己都很意外。



「那张收据可以证明你在台风到来的星期四去过预定纵火的地点。你刚才说今晚是来亲戚家玩,那六月你还有什么藉口?散步吗?」



小佐内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继续说。」



「我正在问你话。」



「我之后会一次全部说完,所以你先继续吧。」



她垂低视线,窄小的肩膀颤抖著,但我可不打算手下留情……这是因为很气小佐内瞒了我将近一年吗?



「好吧,我继续。我发现你五月出现在火灾现场,六月又事先去勘查,所以重新审视你这个人,回想我们从去年九月交往以来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为了搜集情报才故意接近我的,因为和我交往就能掌握校刊社的动向。所幸,这是不可能的。」



提出交往要求的人是我。去年九月,我和放学后独自待在图书室的小佐内第一次说话,之后她带我去咖啡厅,我在那里对她说「和我交往吧」。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从今年一月开始追踪连续纵火案。因为五日市提议报导慈善义卖,所以《船户月报》才开始出现校外新闻。小佐内知道我得到了机会,还为我感到开心。



而连续纵火案是从去年十月开始的。



「然后我就想到连续纵火案的第一篇报导。我对那篇报导很有信心,以为船户高中的每个人都会大受震撼,结果反应却不如预期,尤其是你,你的态度简直是不屑一顾。



到了三月,报导才开始受到重视。因为我连续两个月正确预测到纵火地点,证明我的推论并不是碰巧猜中,班上的同学都很捧场,学生指导部却跑来搅局,我当时还以为一切都毁了,如果不是堂岛学长帮忙说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校刊社了。」



我已经忘记学生指导部的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了。他当面痛斥我的报导,或许是因为私生活不顺利而情绪失控吧。我本来已经死心,打算放弃报导,冰谷却鼓励我继续写。然后……



「我想起来了,当时告诉我那位老师要调走的就是你。你给我看了调职的报导。记得吗?就在那间日式点心店。」



「是『樱庵』吧。我无论如何都要推荐他们的双球冰淇淋。」



一讲到甜点,小佐内就显得神采飞扬。



即使是在今晚这种情况,小佐内提到冰淇淋时,依然表现得如此雀跃。我不禁感到有些悲哀。



「这样啊。可是你那天说的话让我非常在意,我夜晚躺在床上都还在想,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你大概已经忘了吧,你对我说『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一旦开始回忆,当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别再淘气了,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我做了什么「淘气」的事吗?小佐内为什么说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当时我不知道理由,只是隐约感到她不支持我继续追踪连续纵火案。但这又是为什么?



「然后是四月的事。堂岛社长在编辑会议上宣布退社,所以我当上社长,校刊社也开始全力报导纵火案。那一天……」



我说得欲言又止。那天我试图亲吻小佐内,那实在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当时又反对我了。



「那一天你又说了『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我问你理由,你却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小佐内这样说过──「我是个小市民,我喜欢的也是小市民」。



她当然是在说谎!



「想起这件事,我才发现,你反对我追踪纵火案没有任何像样的理由,只是因为我若继续调查下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再加上你五月和六月的诡异行动,我就可以确定了。」



我用丹田出力。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我胡扯一些散步啦、亲戚家之类的藉口。但是今晚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校刊社社员和加上援军,深夜里总共有十三人在针见町监视。



但我一个人跑去监视小佐内的家,这是靠之前听到的话和电话簿而找到的。如果我是因为喜欢小佐内而去监视她家,就跟一般的跟踪狂没两样了,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逮到纵火犯,所以我没有半点罪恶感。



傍晚她就开始行动了,比我想像的时间更早。小佐内走出家门,把一个大运动提袋放进篮子,骑上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