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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进入十二月的几天后。



去竹三条宫探病的藤原伊周,回到家立刻往西对屋走去。



播磨派来的阴阳师就住在那个房间。



播磨神拔众的男人,决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名字是咒语,所以他们不随便透漏名字,这是伊周滞留在播磨时知道的事。



他把男人的出生地播磨,当成假名叫唤,男人也会回应。在宫内工作的侍女们,也经常使用类似这样的假名。对阴阳师来说,名字的重要性似乎超越伊周这种普通人的想象。



名字代表一个人的生存方式和命运,具有掌控、引导的作用。父母替孩子取名字时,会注入满心的期待。倘若生为公主,就只有家人和未来的丈夫会知道她的名字。



伊周想起妹妹的名字——定子。



他还以为妹妹一生都会幸福。



「播磨。」



男人端坐在对屋的主屋哩,缓缓转过头来。



那头白色的头发,怎么看都很怪异。鲜红般的红眼睛,也会把人瞪的打从心底发冷。



「大帅,你回来了?」



「我妹妹的病,怎么样才能痊愈?」



伊周没说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在播磨前单膝跪坐下来。



不带丝毫感情的红色双眸仰视着伊周。



「怎么样才能解除诅咒?安倍直丁在哪里?」



一连串的逼问,显现伊周的不安。



动作要快,否则定子会出事。这样的焦虑把伊周逼急了。



「你的占卜为什么突然找不到他的行踪了?」



被称为播磨的男人摇摇头,对语气粗暴的伊周说:



「对方也是阴阳师,可能使用了隐身术,所以占卜不出来。」



「那么,不能把诅咒反弹回去吗?你是阴阳师,应该做的到吧!」



「你妹妹被下的诅咒,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是非常可怕的诅咒。只要下诅咒的术士还活着,即使反弹回去,也会再被反弹回来。」



伊周勃然色变。



「你是说非杀了他不可……」



「我说过很多次了。」



播磨再次声明没有其他办法了,伊周沮丧地叹口气说: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播磨,你既然可以看透诅咒、准确算出凶杀案,应该也可以做到晴明做不到的事……!」



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晴明,也治不好定子的病。



他念的咒语,只能让定子微笑着说身体舒服多了。想起那些日子,伊周不禁红了眼眶。



应该比谁都幸福的妹妹,在父亲死后,命运开始蒙上阴霾。伊周的失势,更决定了她的不幸。



然而,皇上依然把爱情投注在定子身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定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还怀着另一个。



一天比一天虚弱的定子,总是说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一定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每次伊周都会斥责她,叫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贵为皇后的她,搬到竹三条宫后,他们又可以跟以前一样,以兄妹的关系轻松交谈了。



生病很痛苦,又充满不安,但两颊凹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定子,微笑着说可以这样谈话就很开心了。



那样的笑容愈发刺痛了伊周的心。



播磨似乎被他的真情打动了,露出了思虑的表情。



在伊周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神拔众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



「待在京城,怎么做都有极限,大帅。」



占卜很难看透远处的状况。要想追到术士,斩草除根,最有效办法就是自己去追杀他。



播磨说得很淡定,伊周却明显慌了起来。



现在这个男人离开京城的话,定子会怎么样?



播磨一直在这里,为住在竹三条宫的定子做病愈的祈祷。



伊周原本要求他住进定子那里,成天为定子祈祷,但他说他不想曝露自己与他人不同的外貌,断然拒绝了。



神拔众不是伊周的部下。伊周只能请求他,不能命令他,更不敢勉强他,生怕他会回去播磨。



伊周知道,占卜不是绝对的,连安倍晴明都有可能读错。可是他觉得播磨的精准度超越晴明,现在听他的绝对不会错。



播磨警告他,这么做很危险。但是他的心太乱,听不进去。



「面对安倍这样的敌手,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会危及自身。他血脉中的灵力,远远超越一般人。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我做的话,我就做。」



播磨说到这里为止,红色眼睛十分宁静。



伊周必须做最后的决定。占卜只是指南针,被告知方向后,决定怎么做是伊周的责任。



双手紧握起拳头的伊周,咬住嘴唇,闭上眼睛。



「……」



伊周垂头丧气地坐下后,缓缓地说:



「去追犯人吧。」



追到后就下诅咒。



「遵命。」



播磨默默行了个礼。



回想起来,每晚都是雷声大作。



当今皇上注意到这件事,是在进入阴历十二月的七天后。



没有下雨,可是快黄昏时,天空就会满布乌云,雷电亮晃晃地打下来。



十一月初,发生那起凶杀案时,也有雷电击落皇宫。



右大臣上奏,当时火灾烧掉的几栋建筑物,已经开始重建。



说到火灾,就会让人想起去年那场大火。皇宫被烧毁大半,不得不搬迁到一条的临时寝宫。



那之后过了一年多,很多事都跟当时不一样了。



最大的改变是,中宫搬进新建的藤壶,而皇后搬出了宫外。



皇上每天都派人去竹三条宫,确认定子的状况,也每天都悲痛地听着皇后的病情愈来愈严重的讯息。



偏偏在这种时候,伊周又向他禀报,播磨的阴阳师离开了京城。



伊周说播磨要去找下落不明的犯人,破除诅咒。可是,离开京城前,播磨说对方是安倍家的血脉,非常难对付。



说不定他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伊周这么说,皇上脸色铁青。



播磨的阴阳师走了,该怎么办?当今皇上没有其他可以仰赖的术士了。



没有可以保护定子生命的阴阳师;没有支撑自己心灵的阴阳师。



就像被孤独地抛在黑暗的大海中,深不见底的恐惧袭向了皇上。



他压抑想大叫的冲动,掩住了脸。



在一旁待命的侍女、侍从们,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都很替他担心,但也只能默默守护着他。



直到快午时,才有宫女从屏风后面走过来,向在清凉殿沉思的皇上禀报。



「启禀皇上。」



「我说过谁都不准过来。」



语气十分焦躁的皇上,隔着屏风也知道宫女吓得伏地叩拜。她用紧张的声音接着说:



「左大臣大人求见,已经来到南厢房。」



皇上大惊失色。



自从知道中宫与左大臣欺骗了他,他就不再与舅舅左大臣单独见面了。



早朝是政务,避不开,所幸有其他高官在场,彼此间的交谈可以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结束后,他就立刻离席,只要以身体不是为借口,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就没有人敢违逆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他。



今天他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这个宫女却刻意来向他禀报这么不愉快的事。



他气的正要破口大骂时,宫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左大臣大人说他是替女院送卷轴来……」



皇上目瞪口呆,没想到左大臣会用这一招。



当今皇上的生母诠子,是左大臣道长的姊姊。出家后被封为女院,住在东三条府,生活上处处仰赖左大臣。这几年来,可能是心灵脆弱,宗教信仰愈来愈虔诚,经常去各寺庙膜拜。



前几天她去膜拜的寺庙,有僧都送给她卷轴,她要左大臣转送给皇上。



既然把母亲搬出来了,就不得不见他。



气得咬牙切齿的皇上走向主殿。



在御前等候的道长,神情平静的可怕。



静静叩头的他,似乎在等着皇上先开口。就是放在他旁边的螺细盒,逼的皇上不得不来这里。



既然是母亲送的礼物,皇上在不甘愿也不能置之不理。左大臣非常清楚皇上的弱点,让皇上恨的牙痒痒。



年轻的皇上握着扇子,咬住嘴唇。从他懂事以前,就是这样。身为舅舅的左大臣,在他被立为东宫天子前,就把他摸的一清二楚,对他大献殷勤。



耐不住沉默的皇上不得不开口,道长抬起头,定睛凝视着他,然后沉稳地眯起眼睛说:



「听说皇上这个月来,龙体欠安,女院非常心疼,也非常担心,特地去清水的寺庙膜拜,为皇上祈求身、心灵的平静。」



皇上无言地点点头。



左大臣脸上堆着笑容,皇上却觉得他眼底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强装若无其事的皇上,眼神四处飘移,避开道长的视线。



道长拿起身旁的盒子说:



「这是僧都抄写的经书,女院要我交给皇上。」



道长毕恭毕敬的献上盒子。皇上对在旁边待命的适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跪下来,膝行向前,接过左大臣手中的盒子,再退下。



抬起头的左大臣,瞄了侍从和宫女一眼,再把视线拉回到皇上身上,以目光示意,要皇上把人都支开。



皇上皱起眉头表示抗议,但最后还是被道长的气势压下去了。



他敲敲扇子,侍从和宫女就行个礼退下了。



现在除了皇上和左大臣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放下板窗的主殿,白天也有点昏暗。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袭向了皇上。他的心纷扰不已,忐忑不安。



是左大臣点燃了导火线。



「前几天,我去见过中宫殿下。」



皇上的肩膀有些颤动。



「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的脸十分憔悴……好像失去了活力和所有一切。全身虚弱无力,看起来很沮丧。」



皇上不停地眨着眼睛,视线飘忽不定。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中宫了。



给人秀丽、婉约印象的脸庞,闪过皇上脑海。在雷光中,一脸茫然的女孩,甚么话都没说,只是摇着头,泪如泉涌。



皇上的心忽然一阵刺痛。



想起她,居然会心痛,皇上自己都觉得惊讶。



可是中宫欺骗了他。



他原本以为,中宫很倾慕自己,心思也很细腻,总是悄悄地体贴他、关心卧病在床的皇后,祈祷皇后早日康复。



在他眼中,中宫就是这样,他也深信中宫是真的有心,没有怀疑过。



如今事机败露,卦象显示中宫一直在欺骗他。



跟父亲左大臣一起欺骗他。